2005年春，李瑾安在解剖鏡裡調試穿刺針模具時，聞到了母親季婉遺物箱裡飄來的福爾馬林味。那個印着"HD164595"編碼的塑料箱，裝着二十七個被切片的腫瘤組織标本——每個都标注着她父親李文用遊标卡尺丈量過的癌細胞直徑。

葬禮那天，父親把母親的病理報告疊成紙飛機，從醫療器械廠頂樓擲向鼓風機轟鳴的車間。李瑾安蹲在淬火池邊，看着紙飛機被酸液腐蝕出蜂窩狀孔洞，忽然想起林景芫說過的話："七年蟬的蛻殼能保存所有記憶。"

2006年冬，林景芫父親林志偉的咳嗽聲開始在筒子樓走廊回蕩，像生鏽的齒輪碾過冰碴。他總把沾滿氧化鐵粉的工作服泡在搪瓷盆裡，暗紅色的鏽水滲進地闆縫隙，在樓下天花闆洇出肺葉形狀的黴斑。

某個霧霾深重的淩晨，高爐爆炸的氣浪震碎了護士站的值班窗。林景芫攥着母親陳思偷帶的止痛片沖進急診室時，看見父親右胸插着半截螺紋鋼——那是他準備給女兒焊生日禮物的不鏽鋼管，如今泛着髒器滲血的油光。

2007年夏，李瑾安開始用報廢的穿刺針銅絲編織雙螺旋模型。她在父親醉酒摔碎的葡萄糖瓶裡，發現浸泡着母親□□的蠟封切片。那些癌變的乳腺導管在放大鏡下，呈現出與銅絲工藝品相同的拓撲結構。

"這是β-連環蛋白異常表達。"她指着切片上的鈣化點對林景芫說，手指在對方掌心畫出Wnt信号通路圖。林景芫卻盯着她鎖骨間的燙傷疤痕——那是被父親用煙頭懲罰時留下的，形狀酷似首鋼高爐的剖面圖。

2007年秋，筒子樓下的槐樹開始分泌金屬味的汁液。林景芫母親倒賣止痛藥的事發了，藥監局的人帶走她時，窗台上那盆偷種的罂粟正在暴雨裡搖頭。李瑾安翻進被查封的護士站，發現冷藏櫃裡凍着用杜冷丁注射液交換的銅絲——那些本該用來制作穿刺針模具的材料，正扭曲成求救信号的莫爾斯電碼。

父親在少管所簽完字的那天，林景芫把李瑾安送的手術刀發條青蛙賣給了廢品站。收購員用磁鐵驗證鐵皮純度時，青蛙肚子裡掉出張字條："所有疼痛都是尚未破譯的量子密碼。"

2007年冬，醫療器械廠拆遷前夜，李瑾安偷走了淬火池底的銅鏽。那些氧化亞銅結晶裡封存着母親臨終的心電圖波形，在顯微鏡下顯影為分形結構的哀鳴。她把結晶粉末填入銅絲編織的克萊因瓶，埋進當年修補喜鵲窩的槐樹瘤。

林景芫在首鋼廢墟裡撿到父親的安全帽，内襯上凝結着碳鋼與血漿的合金。她用聽診器貼着鏽蝕的帽殼，聽見四年前高爐爆炸的沖擊波，仍在金屬晶格裡進行着永不衰減的簡諧振動。

李瑾安跪在淬火池邊，指尖撚起的銅鏽粉末在月光下泛着凝血酶的光澤。那些氧化亞銅結晶裡封存的母親心電圖，在400倍顯微鏡下顯影成無窮嵌套的科赫雪花。她突然明白，每個心搏驟降的波谷都對應着父親醉酒後摔碎的葡萄糖瓶——那些玻璃碴在水泥地上綻開的形狀，與乳腺癌切片上的鈣化竈如出一轍。

筒子樓下的槐樹在夜風中滲出鐵鏽味汁液，林景芫用父親的安全帽接住這些金屬淚滴。帽殼内壁凝結的血鋼合金正以每年0.07毫米的速度增生，形成與首鋼高爐煙囪相同的氧化皮層。她将耳朵貼在安全帽的裂縫上，聽見四年前爆炸的聲波在晶格間反複折射，如同父親嵌在胸骨裡的螺紋鋼在永不停歇地歌唱。

林景芫母親被捕那夜，護士站冷藏櫃裡的杜冷丁銅絲在霜花中自行編織。那些本該用于穿刺針模具的材料，在零下二十度凝結成非晶态結構，每一處彎曲都對應着止痛片在黑市流通的路徑。李瑾安用液氮凍結這段金屬記憶時，發現銅絲表面浮現出林景芫父親咳出的鐵粉痰液顯微圖。

在少管所探視室，林景芫看見母親的工作服被漂洗成屍布般的慘白。袖口殘留的氧化鐵粉在陽光下顯影，竟是首鋼爆炸當日所有傷員的血紅蛋白電泳圖譜。獄警沒收她偷帶的青黴素藥瓶時，玻璃碴劃破掌心，血珠滴落處形成與父親胸透片相同的陰影輪廓。

李瑾安在父親鞋底發現了浸泡□□切片的福爾馬林瓶。那些癌變的乳腺導管在偏振光下，呈現出與銅絲模型相同的謝爾賓斯基地毯結構。她用母親遺留的遊标卡尺丈量鈣化點間距，數據竟與父親毆打她時的掌掴頻率完全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