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盡歡練得專心忘了時間,最後醒過神來還是因為一旁斜靠着的劍鞘滑落在地,發出了一聲輕響,月盡歡下意識轉了下眼,才脫離了全神貫注的狀态。
“今日隻有七成的動作是完美無瑕的嗎。”月盡歡在心裡默默算了算,揉了揉因為長時間聚精會神有些發燙的腦門,對于這個結果她倒是沒有什麼意外:好幾日不曾練劍,一直忙于俗物,表現不如過往也不意外。
但也不全是壞事,和人真刀實劍相博還是以某種方式成為了她的經驗:對手們的招數和手法被她潛移默化學了過來,過往不太明白如何去改進的動作,現在似乎也有了答案。
月盡歡無意擡頭看了看,隐約覺得這日頭似乎移動的有些多,這才想起自己和王老大夫說好兩刻鐘,自己專心之下根本沒有發覺時間流逝。不好再耽擱,月盡歡連忙抓起劍鞘把劍塞進了劍鞘裡,拔腿朝着王老大夫指的方向跑去。
跑到王老大夫先前指的地方,隻看到老人正彎腰除草,還時不時捶捶自己的腰,顯然這些活計對一個耳順之年的人來說還是有些太重了。
“王老大夫,可要我幫你?”月盡歡随手把劍放到了一邊的草叢上,嘴上問着,人卻已經直接撸起袖子鑽進了苗圃。
月盡歡看了看,地上種的是種俗名叫六月天的草藥,平氣去火效果極好,但卻以采摘之後藥效流失極快,更是無法幹制,所以隻在生長地附近常常入藥。
再四處看了看,四周的苗圃裡種的都不是稀奇的藥草,而是難以保存藥效的種類,一旦采摘藥效流失極快。其中佼佼者是味名叫朝露子的白色果實,在不少醫書上甚至有着“于其植株側煎服”的批注,可見其藥效流失之快。
王老大夫原本還想阻止月盡歡,但是月盡歡年輕又是個習武的,做事也是幹脆利落。還沒等王言秋出聲,她就已經彎腰動手了。手如急電,連連從地上連根拔出數棵植株。
王老大夫心道不好,這六月天除了藥效流失極快,更是以難以辨認聞名。外表上,它和普通青草幾乎無異,隻有草根發紅和草尖圓潤這兩個特征異于普通青草。梧城的藥仙居裡所有學徒和大夫中隻有自己能夠準确辨認,其餘人要麼是太過穩妥留下太多雜草,要麼是下手太狠拔出一堆六月天。但是這藥離土即死,又很需要養分——讓他們除雜草等于是壞了這片苗圃,所以自己才不得已拖着一把老骨頭前來照料。
但是月盡歡這小姑娘問都不問就開始除草,這可怎麼是好?
王言秋心裡默念了一聲悲哉,老大夫也顧不得月盡歡的貴客身份,大喝一聲:“姑娘且慢!”
月盡歡拔出了手上這一株雜草,直起身子一片茫然:“王大夫,怎麼了?”
王老大夫吹胡子瞪眼走了過來,正要數落一頓月盡歡少不知事,不懂裝懂,問都不問就開始做事情,平白壞了自己好生養大的草藥。
但是走到月盡歡面前一打眼,他又把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面色有些難看的說:“月姑娘你手上這些……”
“雜草啊。”月盡歡沒覺得哪裡不對,随手把雜草都丢進了一旁收容雜草的竹簍裡。
不是,我當然知道是雜草,草根那麼明顯。
王大夫欲言又止:“你……月姑娘你認得這片田地種的草藥?”
“認得出來啊。”月盡歡更疑惑了,這王大夫年紀是不是大了有些迷糊,怎麼說話怪怪的:“六月天、赤根草……對吧?”
月盡歡說的兩個名字都是指代的地上的草藥,前者是俗名,後者才是這草藥的本名。
“姑娘經手過不少六月天不成?”王老大夫疑問道:“這六月天可不好辨認啊?”
“不會吧?”月盡歡無法理解老大夫,“挺好辨認的啊。”
“不好認的,”王老大夫也無法理解小姑娘:“姑娘你是怎麼辨認的?”
月盡歡蹲下身子,說:“摸一下就知道了啊?”
“雖然外貌無異,但是人又不是隻能用眼睛判斷。”月盡歡解釋道:“若想要判斷,赤根草和一般的雜草用嗅覺和觸覺都可以輕松辨認的。”
“赤根草雖然藥性甘平,但是新鮮的草藥植株有一絲辛辣氣,辨别不難——但是赤根草植株低矮,又嬌貴不能損傷葉片根系,用嗅覺辨認就隻能趴在地上湊上去聞,太不雅觀,哪怕沒有他人在場我也是不樂意用的。”
“所以我用的是觸覺。”月盡歡摸了摸地上的草葉說:“雖然看着一樣,但是赤根草的草葉相較于普通的青草要更加柔嫩,用指頭将其壓彎不會很快回彈,而普通的青草松手就會回彈。所以我隻要一個個順着撥過去就能認出來哪些是雜草了。”
王老大夫聽得一愣一愣的,從地上找到一株赤根草和一株雜草,趴在地上按照月盡歡的說法檢驗了起來。
細細感受了氣味和手上的觸感,王老大夫歎了口氣站起身子:自己這六十多年怕是活到狗肚子裡去了,本事竟還不如一個小女娃?
“咳咳,倒是妙訣。”王言秋強自鎮定着咳嗽兩聲:“謝謝姑娘指點,有了這個訣竅,回頭教給學徒讓他們代勞,我這把老骨頭也不用自己親力親為了……隻是這訣竅你從何而來啊,是燕大夫教給你的嗎?”
燕大夫指得自然是燕歸塵,對于江湖人來說燕歸塵作為劍俠的名氣更大,故而用劍俠相稱的比較多;而王言秋隻是個沉心浸淫岐黃之術的普通人,他雖然知道燕歸塵的劍俠之名,隻是兩人同為醫者,他還是固執地稱呼燕歸塵燕大夫就是了。
當然,燕歸塵可不把自己當個醫者,他自認自己雖然有醫術傍身,但是沒有相對應的醫德——救人還是會救的,隻是他不喜歡醫者身份自帶的道德标準控制罷了。
于是前兩日王言秋稱呼燕歸塵燕大夫時,燕歸塵毫不客氣否認了這個稱呼,卻忙于抓藥沒有解釋鬧了誤會:王言秋隻以為是燕歸塵看不起大夫的身份,覺得不如劍俠的名頭響亮不願承認燕大夫這個稱呼。加上王言秋對藥仙居給了燕歸塵供奉之位有些不服氣,兩者相加搞得他氣悶,又因其是嶽雨歇的客人,自己拿他沒辦法,這才露出了那時候讓月盡歡覺得詭異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