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萬認得劉清,聲音渾濁而低沉,疑惑道:“你怎麼在飛?”
劉清:“……”
劉清:“是您在挂我。”
“哦。抱歉。”
藤蔓輕飄飄把劉清放到了地上,尖尖上的樹葉還貼心地給劉清拉下了衣擺。
“你來做什麼?”
劉清整理了下衣服,答道:“今天護理所來了一批空難傷員,我給您包了些難吃的‘餅幹’,您要不要嘗嘗?”
老萬順從地晃動了一下樹冠,“當然可以。”
劉清走到她的跟前站定,腦後的發絲像是被風撫過,輕輕掀起了幾縷,然後露出了藏在其中的兩根線粗的“白發”。
它們很短,幾乎是透明的,存在感非常微弱。黑發一落回去,就又完全看不到了。
緊接着,老萬眉心的魂核亮了一陣微光,她墨綠的眼珠也泛出一些靈動的光澤。
——那是劉清“白發”裡延伸出的細絲,連接到了老萬的魂核上。
劉清今天在廣場上無意接收了太多的情緒,要讓他自己消化或者遺忘比較費時,全部打包贈給老萬是最簡單且雙赢的辦法。
但沒料到,劉清剛與老萬的魂核接觸,瞬間,他感到一股強大的情緒洪流湧入自己的腦海——那是老萬的記憶和情感,像一片無盡的海洋,沉寂着厚厚的火山灰,腐朽、深不可測。
但他還是從這片腐朽的海洋裡,看到了老萬還是一顆種子時的記憶,感受到她在泥土中掙紮生長的痛苦和喜悅;他看到她經曆了無數個春夏秋冬,見證了無數生命的誕生和消亡;他看到她逐漸變老,麻木,開始忘記自身存在的意義。
——共感連接,連接方可以讀取對方的記憶、情感、乃至意識。仿佛身體被剖開,把靈魂露給别人看。
這對被連接者來說,絕對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哦,這可不太禮貌。”
老萬的聲音在劉清的腦海響起,下一秒,共感連接被切斷,劉清恢複了清醒。
“嘶……”
劉清扶住自己的額頭,萬年草殘留的記憶影響洪流一般沖刷着他的感知和大腦,他感覺到了一陣劇烈的頭痛。
劉清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共感屏障竟不自覺都快撤掉了。于是他急忙重建自己的屏障,卻發現這一過程頗為艱難。
季末川走上去扶住了劉清的手臂,“你還好嗎?”
劉清生怕自己再汲取到季末川的共感域,正想甩開手臂,卻發現他的屏障已然恢複了。
季末川留給劉清的感知,隻有他右手掌心的炙熱。
“還好。謝謝。”
劉清側身讓開了季末川的手。
季末川也隻是笑着點了下頭,又退回了一步。
劉清擡頭看向老萬,對她道歉:“抱歉,我今天的狀态不好,誤觸了共感連接。希望您原諒我的失禮。”
老萬豁達地笑了,“沒關系。你能出這樣的失誤,倒讓我确認了你确實是一個人類,而不是機械族——你的治療每次都精準得可怕。”
劉清:“……”
老萬:“而且,你也給我留了一些東西:恐懼、慌張、憤怒,還有懊惱——這是你的情緒嗎?我是說這一份後悔。你今天做了什麼嗎?”
劉清:“……”
大概是把自己賣了吧。
劉清:“一點不足挂齒的小事。您現在感覺如何?”
老萬沉吟片刻,說道:“你剛才強制連接的這一下,倒這讓我撿到了一些記憶碎片:我記起了我剛成年,第一次從土裡把自己拔起來的時候。我不小心跑到了沙灘上,忘記了初次離土的時限,差點以為自己會枯萎在那裡。呵呵呵……真是可愛的時光。”
劉清:“那麼,希望這些回憶可以讓您清醒一些時間。”
老萬:“當然,它們會的。謝謝你,劉清。——那位是你的朋友嗎?”
劉清回頭看了眼季末川,“不是。他是今天事故的一員,護理所的客人。我帶他熟悉一下護理所的環境。”
老萬:“哦,他很英俊。你們會成為好朋友的。”
劉清:“……”
後半句且不提,這個“英俊”是怎麼從這張小白花的臉蛋上看出來的?
季末川笑吟吟地對老萬行了個紳士禮,“謝謝您的誇獎。您的葉片也都很美麗。”
老萬“呵呵呵”地笑了,“也很會說話。劉清,你一定會喜歡他的。”
劉清:“……”
婉拒了。
…
離開老萬的病房,季末川主動拉起了話題:“她快死了嗎?”
劉清意外地看了季末川一眼。
季末川:“我猜對了?”
劉清點頭,“她的後代說她已經活了千年,即将枯萎。行将就木的植物族會進入一個漫長的共感停滞階段,會影響到周圍的族人和後代,導緻他們情緒抑郁,甚至自殘、自我了斷。
“老萬的子孫太愛她,他們的共感域非常親近,所承受的影響也比其他人大。所以他們不得不把她送到這裡,希望能夠讓她的共感域保持間歇的清醒,直到她枯萎。”
“所以你就用情緒反哺來激發她遲鈍的感知?”
“這是最簡單,也最方便的辦法。”
“但共感連接可不簡單。”
“……”
劉清面無表情地看着季末川,季末川還是那樣笑着,一點敵意也沒有,眼裡隻有純粹的好奇。
“你的共感域等級,不止是E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