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賈四十來歲,有一張看着就很和樂的臉,在家裡是個耙耳朵,跟朋友很仗義,劉清這個“忘年交”也是老賈先伸出的橄榄枝。
這麼活生生一個人,現在躺在維生艙裡,被透明的淡藍色液體淹沒着。
劉清神情複雜,但最後還是跳過了面闆上“重啟”的按鍵,選擇了信息讀取。
面闆很快回傳消息。
【讀取失敗:過期信息已清除。】
“怎麼會?”
保護區原住民的“信息”隻有在調頻開始後才會被逐步清除。
劉清要搶時間,不作多餘懷疑,決定直接建立共感連接來讀取意識。
他打開了維生艙,手指沒入透明液體,輕觸着老賈的額頭。細末的介質纖維從他的指尖延伸,探入了老賈的大腦。
這是非常粗暴的方式,劉清鮮少使用,但現在也無暇他顧。
按理說,這對劉清是信手拈來的事情。
可偏偏,就在這探囊取物的過程中,出了問題。
當劉清的介質纖維連接老賈共感域的瞬間,被他捕獲的不是老賈的記憶碎片,而是突兀的一聲短促的鈴聲。
叮——
像是門鈴,或者侍者的呼叫鈴。
劉清沒有聽過這個聲音,可是他的意識無比确定:這是一個“開啟”的信号。
開啟的是什麼?什麼開始了?
不待劉清思考,無數的情感細絲已經順着他的介質纖維攀附上來,它們朦胧不清醒,帶着模糊的喜怒哀樂,灰塵一般若即若離地闖進他的共感域,坦露着它們的所有。
它們來自無數的、共感域毫無抵抗的人。
隻要劉清的介質纖維有任何的大動作,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反撲殺死任何一粒“灰塵”的大腦。
劉清猶豫了。
遲疑了半秒的時間。
但就是這半秒,那些輕如鴻毛的灰塵們卻變成了一粒粒硫酸,把劉清的介質纖維腐蝕出了一個入口。
一個龐大的、沒有形狀的東西順着入口擠入了一顆眼睛。
嘶——
劉清仿佛覺得自己的靈魂發出了抽噎聲,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身體。
共感調頻。
調配七萬人的那個“裝置”!
“啊!”
劉清以最快的速度收回了介質纖維,但還是遲了。
那隻眼睛裹挾着海量的情緒和記憶,像一團凝固的泥石流,捏造出了一隻眼球,懸于他的靈魂之上。
凝視。
即權力。
劉清跪倒在地,生理性地本能嘔吐着,咬破了嘴唇或者舌頭,吐出的膽水裡混着鮮豔的紅。
他的雙耳充斥着尖銳的鳴叫,阿強的聲音像是從天邊傳來,模糊地隻聽得到一點餘音。
他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在被解剖,那隻眼睛,用目光解剖着他。
它沒有目的,沒有惡意,有的隻是……
食欲。
就在劉清完全脫力的邊緣,他的腦海裡突然響起了一個非常清晰的聲音。
【拒絕它們。】
這四個字不僅僅是一句話,它裡頭還壓縮了一個“教學視頻”。
當劉清聽到它的時候,立刻就理解了“拒絕什麼”“怎樣拒絕”“作用如何”“程度怎麼控制”,等等。
劉清即刻付諸實踐。
“滾!”
随着他的嘶吼,“拒絕”的意念強烈地從靈魂深處破土而出,形成了一股宛如實質的力量,自内而外,把所有“他者”都排斥、清除。
那隻眼球驟然消失。所有的感官重新回到劉清的身體。
他聽到了阿強的聲音。
“劉清!劉清!”
原來阿強在扯他的衣服,試圖把他從地上拉起來。
劉清平複了呼吸,試圖從地上站起來,但嘗試了兩次都沒有成功。
他隻能疲憊地制止阿強的叫魂。
“……别吵了,我沒事了。”
阿強卻用崩潰的語氣吼道:“沒事個屁!你有大事了!他大爺的保護區玩陰的,共感調頻早就開始了,而且外頭已經開始區域調整了!比他們員工說的整整提前了兩個小時!!”
“……”
劉清這才意識到,他剛才站不起來不是因為腿軟,而是整個地下室都在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