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網吧裡面,她竭盡全力忍住了,沒有發作。
但一進走道,該來的山呼海嘯就來了。
“我上輩子造了什麼孽啊?!攤上你這種孩子。”
拽着他的女人明豔精緻,面容姣好、珠光寶氣,可眼淚“唰”地流到下巴,表情和語氣也迅速歇斯底裡起來。
“從小就沒一個省心的地方,現在還學會偷家裡的财物了,你……我真的!有時候,養你養得恨不得去死!!!”
這就是他的媽于靜涵,一個從他7歲起,就開始“恨不得去死”的女人。
邊煦七、八歲的時候,還會極度破防,對她大喊:“那你就去啊!”
但他現在不會了,他隻是一擰手腕,漠然地說:“我沒偷,那一盒裡面的金條,本來就是我的。”
是他爺爺給他攢的積存金,上面還貼了他小名的标簽:陽陽。
“是你的,”于靜涵流着眼淚,但不影響聲色俱厲,回頭狠狠把他一指,“但現在還不屬于你!得等到你18歲以後。”
“18又怎麼樣?”邊煦嘴角諷刺地一勾,“還不是你不想給就不給。”
“你什麼意思?”于靜涵質問道,“是說我惦記你這點财産嗎?哼!你真的是人小鬼大,就你這點錢,我根本看不上!但不管着你,你跑到這種地方來,還往陌生人卡裡轉錢,家裡有多少錢夠你霍霍……”
邊煦其實不是不懂,順着她,哪怕隻是裝的,自己都能得到一點想要的。但有些矛盾,就是不可調和。
比如,他想找他爸,隻是找到他,看他過得怎麼樣。
但是于靜涵不允許,所以,她把自己騙得團團轉,一邊假裝幫自己找他,一邊又藏着他的蹤迹。
6年!
現在她還是這樣,顧左右而言他,邊煦火冒三丈地一甩手腕,開始跟她各說各話。
“我霍霍多少錢,那個錢,”邊煦冷冷地盯着她說,“都姓邊。而且你跑到這裡來教訓我,真的是因為這點錢嗎?不是,你是怕我找到我爸,然後你現在養小白臉的生活就會成為泡……”
于靜涵目眦欲裂,擡手就甩了他一巴掌。
右邊耳朵霎時嗡嗡作響,但邊煦心裡本來是痛快的,因為如果不是氣過頭了,他不會跟于靜涵說這些,畢竟她懷孕了。
但那痛快也隻持續了一兩秒,因為臉甩過去之後,方笑贻忽然出現在了他的餘光裡。
他坐小馬紮,手裡捧塊西瓜。
那場景,令邊煦忽然就很想破愁為笑:人怎麼可以這麼應景?跟拿了劇本一樣。
真會搞啊,老天爺。
*
他的眼珠好像是往自己這邊轉了下的,又好像沒有。
但是不管,方笑贻心想:不能再看了,有點尴尬。
于是他捧着瓜,立刻掉頭地回了店裡。隻是視野能被隔絕,思緒卻沒那麼容易控制,它自個在虛空裡就轉了起來。
那女的男的都誰啊?
看年紀和打扮,好像是他的家長。那他家裡還挺明顯的,是女強男弱,那西裝男一直就在女的後面。
然後他們這是,在搞什麼?
有了席子的信息打底,方笑贻沒法往“家長暴打網瘾少年”上靠了,又沒什麼新方向,隻好茫然地吃了口瓜,又放下它,翻開了高一的數學書。
第一章的内容是集合。
他在埋頭在書裡集了十來分鐘,随後一條人影,忽然集進了他的店裡。
方笑贻擡起眼簾,看見邊煦右臉上挂着一大塊糊開的紅印子,右腹處的衣服褲子濕了一大片,左手裡還提着個透明塑料袋,進來靜靜地在盯他。
怎麼的?
方笑贻接住他那道目光,心想:在看自己有沒有看他的笑話啊?
但邊煦實際上不是。
他的家醜,初中就丢過更大的,所以他沒那麼忌諱臉皮。他隻是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到這裡來。
方笑贻更不明白,隻好眉梢一揚,問他:“要買東西嗎?”
他這會的目光很清澈,令邊煦忽然找到了一個理由,他心想:哦,是因為方笑贻愛幹淨。
“不買,”邊煦沒頭沒腦地說,“有洗澡的地方嗎?”
方笑贻立刻看了他肚子那塊兒一眼。
那塊他應該用水洗過,但打底的白T恤上,還是有一圈發黑發黃的污迹,也不知道沾了什麼。
但方笑贻沒問,隻說:“有啊,到處都是,願意花錢去小旅館,不願意就去網吧,網吧廁所裡有洗澡的地方。”
邊煦立刻皺了下眉。
網吧他是不考慮的,吧裡的氣味就夠人難受了,廁所就更不敢想。
而小旅館他剛剛也去過,開了一間50塊的,老闆娘還吹是“豪華”單間,結果花灑旁邊的瓷磚上就有幾撮幹鼻屎,邊煦掉頭就出來了。
“不要這種,”邊煦想了好幾下,隻想出來一個漢庭,他說,“像……漢庭那種的,有嗎?”
方笑贻看他那個一言難盡的表情,立刻懂了,撇了下嘴說:“這塊兒都是城中村,隻有民宿,沒有漢庭,你想洗酒店的澡,就去外頭喊個三蹦子,10塊錢,坐到四海市場馬路對面去,那兒有連鎖酒店。”
邊煦一聽,身上的螞蟻爬感就更明顯了。
怎麼會這麼麻煩?他隻是想洗個澡,把衣服換掉,結果還要打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