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抖了抖,木着身體呆立在原地。
不能躲,躲了被抓回來以後,會被打得更慘。
“奶……别……别打我臉,我……我明早還要回去上工。”她語氣卑微地懇求道,明明才從工坊院裡出來半天,她卻像出來了半年。
她想那裡了,她無比想回去……
要是她被打傷了,隻要别傷了臉,她穿着衣服遮住就好了,隻盼望管事的别發現了不要她。
“滾吧。”預想中的鞭子或者闆子并沒有到來。
她很詫異,自己今天居然能夠免了一頓打。
廖草兒悄悄地松了一口氣,又悄悄地偷看了一眼她奶,老太太完全沒有看她,兀自盯着銅錢,嘴角扯起一個細微的弧度。
廖草兒從小就會察言觀色,不然也不能長這麼大,早就被打死了。
她知道,她奶心情不錯,定了定神,大着膽子貓手貓腳地退出了屋子,輕飄飄的,唯恐發出一點動靜惹了老太太的不痛快再挨揍。
她們家不會顧全女孩子的面子,脾氣上來了,就是她弟弟,都可以踹她兩腳。
是的,面子……
她是去了工坊以後,才知道女孩子居然有這種東西。
之前在裡屋的時候廖草兒太緊張不覺得,現在卻覺得汗水濕透了貼身的衣服。
除了一件貼身的肚兜,她其他的衣服很破很破,是她弟弟不穿了的幾件破衣拼的。
自從工坊的制服被張家扣下來給兒子穿以後,不止張家大妹被扣了十天工錢,連帶衣服也被收了回去。
從那以後,工坊裡的女工都不會再穿工服回家。
廖草兒是吃慣了苦頭的,從柔軟簇新的細棉布長裙,換回麻布破衣,也不是不能接受。
晚上的飯食,弟弟果然又吃上了雞蛋,她依舊是一碗沒滋沒味,且比以往還清澈見底的野菜糊糊。
“丫頭,家裡不容易,你餓上一頓也沒什麼,明早自己回工坊多吃一點吧。”她娘端着一碗比她還要清澈還要少的野菜糊糊,溫順地勸慰她。
若是以往,她應該會感動于娘親的關心吧,甚至還會分自己的糊糊給娘親。
她年紀小,吃得少,少吃點也沒關系……
可是,自從知道工坊裡的欣兒妹妹的事,她看着自己的親娘就變了味。
欣兒妹妹的娘親為了護着她不被親奶溺死,甯願帶着她從夫家逃出來……
而她娘呢……
她垂下眼睑,沒有回應她娘的話,靜靜地喝着自己面前的粥。
卻不知道,她娘眼見她沒有如往常一般分出自己的口糧,那張長年如同鋸嘴葫蘆一般,隻有在勸解廖草兒忍耐時才能說句流暢話的嘴,嗫喏了一下。
畏懼婆婆的威嚴,她終究沒敢說什麼。
她的反應,廖草兒絲毫沒有注意到,她的心早早飛去了工坊。
女孩兒們在工坊吃得好,穿得好,一個月可以休一次假,但誰知道,她們大部分人真的不想回家。
回到家中,回到這個完全沒有人關心自己的家中,有什麼意義呢?
還不如和姐妹們,長長久久地待在工坊裡做活兒更好呢。
陳小姐為什麼不幹脆把她們買了呢?隻要出的價錢合理,這裡的大部分人家又不是沒有賣過女兒。
前幾年年景不好的時候,她家甚至賣了一個剛剛出生的小弟弟……
女兒又算得了什麼呢……
……
關于村中女孩們的遭遇,陳倩絮不可以說是全知道,但也能說得上十之七八。
工坊院裡之所以定制許多嚴苛的規矩,看似限制了女孩子們,實際卻是在盡可能地保證她們的利益。
比如這些女生的每月工錢事實上有五吊錢,但真正發到她們手上的,卻隻有兩吊錢,用于安撫她們那不知足的家人。
剩下的攢起來的這筆錢,除了蘇管事知道一二,其他人都不知道。
這筆錢隻有在這些女孩子退出工坊嫁人半年以後,才會發放到她們的手上,用以給她們的餘生保底。
除此以外,工坊還會盡力教會她們生存的技能……
陳倩絮不可能讓所有人脫離這個社會,隻能以溫水煮青蛙的方式,讓這些女生學會自立、自愛……
接下來的幾年,除了在山谷裡放松的時間,陳倩絮都在為這唯一的目标,孜孜不倦地努力着。
她由衷地覺得,自己這一輩子,隻要把這件事做清楚就夠了。
她的努力也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慢慢地顯出了成果……
她所期待的世界,正在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