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世安的膽好像經風一吹變得大了起來。
他渾然不在意秦亥的威脅,隻顧着兩眼一亮:“有反應啊衛哥。”
所以什麼三天沒聯系純粹是小情侶之間鬧别扭了吧。
“你快去讓他收手,他平常已經夠凍人的了,再凍下去真的要結冰了。”
衛子奢聽到第一句,沒控制得住身體一陣瑟縮。
真是出息了我的男主,都敢命令大反派了。
風吹得傘往一邊斜,衛子奢看着默默淋雨的秦亥背影,再難生出玩笑的心思。
隻是他靠近不了秦亥。
他被保镖組成的人牆嚴嚴實實攔在了外邊。
衛子奢偷摸觀察一圈擋在面前的人,訓練有素的保镖們統一目不斜視望着前方,嚴陣以待仿佛不會分出一絲心思給任務以外的事情。
可衛子奢總覺得這些人在看他。
看他怎麼碰壁。
衛子奢提高音量,隔着人牆喚了一聲:“秦總——”
喚完,又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上次分離之時,他态度那般堅決,大有秦亥不給出個解釋不罷休的架勢,現在沒過幾天,倒是先一步來服軟了。
雖說現在情況特殊,但衛子奢還是有些啞然。
他又從需要被哄的那方變成哄人的那方了。
真是奇怪。
秦亥顫了顫肩,側首看他一眼。
青黑眼袋托舉着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猶如野獸回眸。
衛子奢咽口口水,躊躇着開口:“好久不見,秦總……”
“你來幹什麼。”秦亥輕眨眼,雨水沿着眉尾落下,隐入已經濕透了的黑色西服,“回去吧。”
水珠從傘沿斷斷續續下落,衛子奢看他随意糟蹋身體的樣子又生氣又心急,但還是把聲音放緩勸道:“我不回去,你打把傘吧,要是嫌舉傘麻煩,我來給你舉好不好。”
秦亥冷硬拒絕:“不需要。”
衛子奢一噎。
眼看空氣快要凍上,關鍵時刻秦世安踮起腳尖朝裡邊喊:“遊特助!”
抓住遊梓寅看過來的機會,秦世安趕緊補充:“讓我們進去。”
同時他的手高舉着不斷點指衛子奢暗示:讓衛哥進去!讓衛哥進去!!
衛子奢這時才看清,秦亥身邊還站着個人,同樣一身黑衣,沒撐傘淋着雨。
遊梓寅垂眸掃了一眼秦亥,思量完,擡腳向他們走去。
“遊梓寅。”
秦亥警告的聲音響起。
遊梓寅的腳步頓了頓,很快更加堅決地走到兩名保镖身後拍了拍他們肩膀。
保镖一左一右讓開,秦亥冷漠的聲音随之傳出:“你被解雇了。”
遊梓寅背對着秦亥,摘下眼鏡用胸口方巾擦了擦,再戴好後撿起落在一旁的雨傘舉過頭頂,頭也不回:“明白。”
他穿過傘牆,一步一步穩穩踏在水中。
衛子奢往旁邊退退讓開條寬敞的路。
遊梓寅沖他點頭一笑,随即離開。
“衛哥這邊交給你了。”秦世安指着人牆缺口催促完衛子奢,轉頭去追遊梓寅,“哎,遊特助等等我……”
衛子奢愣怔着目送他們遠去,突然想起原書中被一筆帶過的一件事。
原書中秦亥的葬禮,隻有這位助理出席……
衛子奢嘴唇輕顫,轉頭去看秦亥。
秦亥此時的狀态好像有點不對勁。
不,是真的非常不對勁。
“秦總!”
衛子奢大步沖到秦亥膝前蹲下,高舉着傘為他擋雨,一陣心慌得沒來由:“您會死嗎?”
一把傘為兩個人擋不了多少雨,秦亥望着墓碑上模糊不清的照片,嗓音沙啞:“每個人都會死。”
“不是……”
雨水灑在臉上冷得聲音發抖,衛子奢下意識反駁,想說他問的不是這個。
下一瞬,他的目光驟然緊縮在秦亥西服胸前的口袋上。
口袋裡别着兩隻鋼筆。
一支廉價的,筆帽斑駁;一支名貴的,光澤如新。
前者是他送的,後者不知道是……
衛子奢靈光一閃,猛地轉過身去看墓碑——
父秦佑民、母梁香薇之墓。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那支鋼筆是……是秦亥父母贈送的,他用來終結自己的利器。
墳墓、鋼筆、原書的結局、秦亥收到禮物時的反應在此刻串聯成形。
衛子奢不由地牙齒打顫,心中升起沒邊的恐慌:“秦總,您……您不要我了嗎?”
要抛下我了嗎?
秦亥拭去他眼下溫熱的雨水,低低笑道:“怎麼會呢寶貝?明明是你先不要我的,你和他們一樣,都不要我了。”
胡子拉碴的秦亥,如同深冬枯木——
絕了一切生機。
衛子奢想到心驚,呼吸一滞。
他丢掉傘,雙手迫切抓住秦亥冰涼手背,死死搖頭,“不是,我沒有不要你,我當時隻是……隻是有點害怕……”
“真的嗎?”秦亥俯視着他問。
“真的。”
衛子奢看着他的眼不移開,重重點頭。
秦亥淺笑着搖頭:“假的,你在騙我,你一直在騙我,我知道,你是個小騙子。”
衛子奢僵住了。
秦亥還在問:“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衛子奢一動不動。
秦亥自答道:“今天,本該是我的忌日。”
他捏住衛子奢下巴,将他的視線調轉到墓碑,俯身貼在他耳邊幽聲開口:
“他們想讓我死,是不是很意外?可我是反派啊……我當然不能讓他們活。”
衛子奢開始發抖。
秦亥這話是什麼意思……
雨幕下,未完全燃燒的紙錢被雨水泡成一團看不出原狀的絮狀物。
除了墓碑,衛子奢還清楚地看見了墓碑後碎裂的水泥石塊以及受雨水沖刷暈開的泥土。
再去看黑白照片上模糊的微笑男女,衛子奢隻覺眼前發黑。
秦世安說得沒錯,秦亥這樣真的容易遭雷劈。
“秦……秦亥……”
衛子奢想收回手,卻反被秦亥扣住不放。
他試圖掙了掙,沒掙脫得掉。
感到衛子奢的抵觸,秦亥猛地将他提起來拉入懷中,強迫着他正面對着墓碑。
唇鼻貼住後頸,緊接着秦亥近乎病态地聲音從衛子奢腦後傳來:“你來了……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躺進去。”
兩個濕漉漉的人相擁在一起,注定是無法取暖的。
衛子奢大張着口呼吸,仿若池中得不到空氣的魚。
鉗在他下巴的手逐漸遊離到頸部。
衛子奢喉頭滾動,渾身猛烈顫抖起來。
他太冷了。
他分不清是這雨冷,還是秦亥現在的狀态讓他感覺到冷。
為了能幫秦亥脫離魔魇狀态,衛子奢不惜自剖傷疤,去賭:“秦總,我有件事一直沒有告訴你。”
秦亥手上動作不減,“什麼事?”
衛子奢緩緩閉上眼,顫聲說出那日遭遇——
一款連本帶利的,添油加醋的,他拼死抵抗不得的全新版本!
衛子奢咬着後槽牙。
他今天就是死,也要拖着那個禽獸墊背!
“秦亥……我怕你不要我……我怕他……我……真的害怕……”衛子奢想一圈,補充道:“花瓶……我也怕……”
秦亥聽完,陷入了沉默。
那些零零碎碎的字眼,拼湊出了衛子奢曾經獨自承受吞咽下的委屈。
所以他一直因為這件事才會對自己若即若離?
秦亥忍不住去想,會是這樣嗎?是因為他沒說清楚導緻兩人之間的誤會,是他吓到了這個小騙子?
可小騙子的話……能信嗎?
秦亥沉默着。
要信嗎?
滾燙的淚水砸松他的手。
秦亥默了又默,直到感受懷中之人劇烈的顫動,他不再隐瞞:“是我。”
衛子奢感覺自己出現了幻聽。
也可能是秦亥沒聽懂他那番經過藝術加工的話。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嗎?”
他吸了吸鼻子,哽着喉嚨,“什麼叫是你?”
秦亥把他兩隻手腕锢到胸前,扯下領帶繞住,作證:“我知道你在說什麼,是我。”
濕潤的真絲領帶劃過皮膚,宛如遊蛇纏繞。
衛子奢腦中一瞬空白。
他呆呆地回首去看秦亥,又慢半拍低頭看向他的雙腿。
“……是你?”
那個人是秦亥?
衛子奢腦子有點短路。
“你的腿……”
秦亥抿着唇,罕見地生出一絲心虛:“偶爾可以站起來。”
偶爾?那是偶爾?
真就那麼巧讓他撞上了呗,那他擔驚受怕過得那段日子算什麼!
衛子奢呼吸加速,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都說要想洗刷一種情緒,最好辦法就是激起另一種更加強烈的情緒。
就像衛子奢,此刻已經完全顧不上擔驚受怕,他想生氣,大怒特怒的那種。
但是顧忌秦亥比他還不穩定的情緒,他不得不逼着自己改成了懷柔策略。
他挪動屁股調轉方向,雙手揪住秦亥領口将頭抵在胸前,咬着牙悶悶不樂控訴:“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害得我一直在擔驚受怕。”
秦亥不說話,隻默默抱住了衛子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