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不能說發現自己能站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衛子奢……
咳。
自尊心作祟。
秦亥望着破碎的墓碑,突然又覺得不那麼礙眼了。
今天之事,确實有些沖動。
秦亥自嘲笑出聲,他還以為過去這麼久,過了段舒心日子,自己已經放下了。
嘶啞的笑聲滲得心發慌,衛子奢不禁抖了抖身體。
秦亥捕捉到動靜,拍拍他的背,“别怕。”
安慰都來了,衛子奢沒道理不抓住機會,他往秦亥懷裡縮了縮,抽泣兩聲嗚咽:“冷……”
雨勢未減,他全身都已濕透,濕哒哒的衣服貼着皮膚又冷又悶,一雙腳更是像泡在冰水裡,都快失去知覺。
真不知道秦亥做到在雨裡面不改色的。
也不怕輪椅進水漏電。
衛子奢縮成一團,想着今天回去不生病都算自己身體好。
他越靠越緊,秦亥卻是松開手:“你走吧。”
“秦總?”衛子奢震驚。
秦亥目光落在已經積了一灘雨水的傘上,叮囑:“把傘打好。”
“我在這再待會。”
衛子奢是想要離開,但他不敢放任秦亥一個人繼續待下去。
他緊抓秦亥别在胸前的鋼筆,“你不走我也不走,我的腳好冷,已經沒有知覺走不了路了,你送我走!”
衛子奢拍拍輪椅,“它還能動嗎?”
秦亥摸到扶手下的控制按鍵,輪椅往後退了退。
“可以。”
衛子奢輕哼一聲,大有繼續陪着在這淋雨的沖動。
風已經卷不動緊貼肌膚的發絲,秦亥撥弄開貼在衛子奢額頭上的發絲,“衛子奢,你為什麼會出現呢?”
衛子奢閉着眼瞎扯:“大概是神仙派我來的。”
秦亥悶笑兩聲,“要真是這樣就好了。”
神仙……
也隻有衛子奢說得出口了。
風雨沉默一刻,輪椅動了起來。
秦亥撿起地上的傘舉起,“既然神仙派你來,那你就要好好待在我身邊。”
衛子奢老實點頭,一點不敢把腦子裡那句“萬一哪天我不在了怎麼辦”說出來。
他也有不為人知的不安——
他是沒有錨的船,興許某天一個浪頭撲來,他就隻能沒有任何選擇餘地的離開。
“秦亥,我好冷啊……”衛子奢喃喃。
秦亥的手環在他腰上:“快到了。”
輪椅繞了一大圈下坡,緩緩停在車前。
秦亥下意識等了兩秒,才蓦地想起遊梓寅早就離開了。
司機隻打開車門,沒人來控制輪椅幫秦亥上車。
不過,他現在也不是很需要。
秦亥拍拍衛子奢屁股,“起來,進去。”
眼看終于有個避風的地方,衛子奢全然顧不上會不會弄濕座椅的問題,木着手腳鑽進車裡。
等他坐好回頭,秦亥已經扶着車門站了起來。
衛子奢呆了,這是他第一次見秦亥站起來,原來他有這麼高大。
司機和後面跟着的人同樣滿臉震驚。
他們癱了幾年的頂頭上司挖完自家祖墳後突然站了起來,這不是醫學奇迹是什麼!
是什麼!!!
雖然動作緩慢伴着卡頓,但秦亥真切的,隻靠自己坐上了車。
半天沒等到關門,秦亥面無表情掃眼司機,“看什麼,去梅苑。”
司機一激靈:“是……是!”
衛子奢由于過于震驚,甚至忘了搭把手。
一直到車子發動,他才慢慢回過神,盯着秦亥雙腿:“你……真的……”
秦亥升起與前座之間的擋闆,凝視衛子奢:“把衣服脫了。”
衛子奢一抖,有些抵抗地看了看兩邊的窗,“脫、脫衣服?”
“你放心,這是單向玻璃,從外面看不見裡面。”秦亥頓了頓,“還是說你在想别的事?”
衛子奢眨眨眼,聲音發虛:“哪有想……”
隻不過是秦亥腿部發力的動作讓他回想起了雙腿被禁锢的壓迫感,有些不太自在。
衛子奢的臉升起紅暈,也不知道是車内暖氣熏的還是身上水汽冷的。
“濕成這樣,不冷?”
秦亥慢條斯理解開外套扣子,露出緊貼肌膚紋理的襯衫。
衛子奢見狀,頓時羞愧不已,原來脫衣服是這個意思。
甩開亂七八糟的念頭,他才後知後覺身上的别扭。
泡水的感覺不好受,特别是腳上,一處寒勝過十處冷。
衛子奢蹬掉冰窖似的鞋子,雙腳一接觸到空氣,濕襪子包裹的不适感變得更加明顯。
暖氣輕拂臉部,他猶豫片刻,還是隻脫了外套。
不敢全脫。
兩邊玻璃太通透。
身邊之人的存在感也太強烈——
秦亥在盯着他。
衛子奢腳尖懸空抓了抓,心裡反毛:“秦總,你看着我幹什麼?”
秦亥目不轉睛,開口理直氣壯:“我看不得你?你身上還有哪點是我沒看過的嗎?”
都冷得全身發抖,還顧忌着不敢脫。
難道怕他獸性大發?他又不是餓狼。
“看得看得。”
衛子奢讨饒地笑笑,轉動身軀正對着,好方便秦亥看個夠。
雨水澆得不講道理,衛子奢胸口以上膝蓋以下兩頭冷得慌,暖氣又熱得身上幹燥部位與濕潤相交的地方發悶,冰火兩重天得好似螞蟻在身上爬。
他彎腰挽起褲腳,一擡頭,秦亥不知道從哪裡找出了條薄毯遞過來。
“衣服脫了,擦擦。”
衛子奢:“……”
不脫行嗎,其實現在這樣挺好的。
“秦總……”
衛子奢推着他的手往回遞了遞,“您也濕了,您擦吧。”
他不想脫衣服。
秦亥看着他發紅的指尖,語氣冷硬:“不需要。”
“哦,好吧……”
衛子奢低歎一聲,捏着毛毯一角慢吞吞收回手,猶豫着該從哪裡開始擦才能拖延時間。
還沒想明白,他的眼前一黑。
秦亥扣着毯子罩在衛子奢頭上揉搓,裡裡外外揉了兩三圈才罷休。
“剩下的自己擦。”
衛子奢被他揉得重心不穩,東倒西歪,翹起的雙腳還沒來得及落地,已經被秦亥抓過去扒了個幹淨。
“等……等等……”
衛子奢阻止不及,扯下毯子的時候,一雙腿毫無保留袒露在了空氣中。
秦亥欣賞着他驚慌失措的臉,眼神幽暗:“衣服也想要我親自動手?”
“不——不用麻煩您了秦總,我自己來就好。”
衛子奢被吓到,揪着薄毯抵在胸前。
他試圖抽回腿,腳腕卻被秦亥冰冷的魔爪扣住動彈不得。
不滿衛子奢的掙紮,秦亥大掌一松一握,抓住他大腿,将他整個人拖過來跨坐在身上。
“你躲什麼?怕我吃了你?”
衛子奢傻了。
也懂了——
秦亥根本沒有恢複正常!
他身上還濕着,就像他現在的精神狀态一樣。
陰暗潮濕,容不得衛子奢一點忤逆。
衛子奢伸手抵在他胸口,不适地挪挪屁股,調整情緒委屈控訴:“我就躲,誰讓你冰我……”
說完,還捏拳錘了一下秦亥。
秦亥挨上一拳,順勢往後靠去。
他伸手在衛子奢臉上捏了一把,視線下滑:“我這有熱乎的東西,就怕你不敢要。”
衛子奢順着他的視線看去,“……”
流氓。
針織衫毛衣成了衛子奢最後的倔強,他扯着衣擺蓋住大腿,一秒不敢松手。
秦亥盯着他烏潤的雙眼,一隻手沿着白皙的腿肉慢慢遊離。
“這麼緊張幹什麼,上次我這樣幫你脫,你可是很高興。”
溫熱氣息撲灑在耳邊,除了酥癢的羞澀,衛子奢還覺得心髒有些不合時宜地發悶。
為什麼會這樣?
衛子奢想,問題應該出在秦亥身上。
他往後仰去,雙手捧住秦亥臉頰認真觀察。
秦亥神色淡淡,看起來并沒有情緒波動。
但衛子奢問:“秦亥,你是不是在難過。”
秦亥愣了下,抓住他的手放在唇邊,低聲道:“你為什麼這麼問。”
衛子奢沒說為什麼,隻往前蹭了蹭,“這樣做的話,可以讓你開心些嗎?”
“為什麼這麼問……”秦亥輕咬他的手指,答非所問地執着。
他怎麼會難過呢?
他怎麼會難過,他可是一句話就能讓燕山震蕩的秦家掌權者。
他不應該有難過這種懦弱的情緒。
秦亥阖上了眼。
這次,衛子奢沒有像從前無數次那樣選擇抽回手逃避。
他用眼神描摹着秦亥的眉眼,如果非要他說出個答案,那就是直覺吧。
直覺告訴他,秦亥完整的表象下,是一片片破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