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裡,池喻森的眼前晃過那天晚上屬于邬柏祎的眼睛。
黑色,透着光,襯着他的身影,好像在他的世界裡,除了他之外再無其他。
他呼出一口氣,熱氣騰騰環繞在這個不算大的房間裡,手撐在冰冷的牆面上,與之不同的熱水從額頭上流下,沿着臉頰彎彎延延滴落在地上。
眼前迷蒙一片,池喻森想起來自己對邬柏祎說出的話。
他對邬柏祎說,“你說的,一次機會。”
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那樣的話。
明明他最不擅長面對别人的感情。
尤其是像這種的。
池喻森慢吞吞地穿好衣服,閉上眼睛,感受着這裡的潮濕悶熱。
不知道是不是小時候的經曆,池喻森總是會在感情上比别人慢半拍。
當他們在哭泣的時候,池喻森隻會暗自站在一旁,默默注視着他們眼角落下的淚水;當他們生氣的時候,池喻森隻會平靜地看着他們,無動于衷地注視着他們憤怒的面龐;當他們感到恐懼、羞恥、喜歡的時候,池喻森依舊不能同他們同調。
他似乎缺少了一點東西。
但沒有人告訴他這是一種錯誤。
溫文很早就發現了,年幼的池喻森格外的乖巧,叫什麼做什麼,不哭也不鬧,最喜歡的事情就是盯着她發呆。
或許别人會以為這個孩子隻是比較文靜,但是溫文不同。
她會耐心而溫柔地打開池喻森的内心,然後一一感受他淡漠的情緒。
溫文告訴他,這與别人沒有什麼不同,你依舊是你。
池喻森依舊是池喻森。
他也能感受到喜怒哀樂,也能同别人一樣蹦蹦跳跳,隻是更加平靜,更加平淡。
他也收到過來自别人表達喜歡的話,隻是他每次在聽到這樣的話後,都會感到恐慌,感到不安。
自己真的可以接受這樣的情感嗎?
他真的可以得到這樣的情感嗎?
池喻森不知道,不明白。
所以他像是個旁觀的人一樣,平靜又冷漠地拒絕了向他靠近的人們。
有人對他說,不會有人想和你交朋友的,池喻森。
你是個壞孩子。
真的嗎?
他是個壞孩子嗎?
他對自己的定義停留在這句話上。
直到路政的出現。
路政和他是因為遊戲才遇見的。
恰巧他們在玩遊戲,恰巧他們成為了隊友,恰巧他們又一次組隊。
路政閑不下來,就一股勁地找他說話,池喻森沒什麼太大的感受,也就慢慢回他。
最後等到池喻森反應過來的時候,路政已經擅自把他加入了朋友的那一範圍了。
路政是他的第一個朋友。
在路政堅持不懈的騷擾下,池喻森和他交換了聯系方式,并且終于解除了路政對他的濾鏡——路政以為,他是個孤苦伶仃的可憐孩子。
他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去問路政為什麼,路政的回答是,“誰讓你不開麥?打的字又少,下線時間還早,我每次看你下線都擔驚受怕的,你知道我的憂慮嗎?!”
路政義正言辭地指責他。
池喻森默了默,将自己不說話的原因給吞了回去。
後來,他轉學,遇見了新的人,也交了新的朋友,解決了以前的麻煩。
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往好的地方發展。
然後,邬柏祎對他告白了。
他實在是無法得出原因。
因為他并不是一道讓他感到熟悉物理題,也不是讓他止步的語文題。
邬柏祎,是未知。
所以他無法回答。
池喻森害怕失去邬柏祎,僅僅是從某個方面來說。
困境和破鏡的人。
這就像是一座高牆,而他隻是一個拿着鏽劍的人。
那座高牆太高太大,他擡頭的時候,除了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城牆和天空便再也看不到其他東西。
他停下腳步,在高牆下奔跑,在高牆下尋找離開的門,在高牆下大聲呼喊,妄想用一把生鏽的劍去破開這道困住他的高牆。
高聳的城牆圍繞着他,四面八方傳來他的呼喊聲。
被困在裡面的人慢慢放棄,開始徘徊在城牆邊,他抛開了離開的想法,但偶爾擡起頭,仰望天空的時候,他依舊會想,“越過高牆後,是什麼樣的景色呢?”
就在他第無數次思考的時候,他猛地聽見了某種東西松動的聲音。
砰—砰—砰—
他捂住心髒,但卻抑制不住自己愈加升騰的情緒。
他聽見有人說,“池喻森。”
然後,他看見那面将天空分割兩半的高牆,轟然倒塌了。
灰塵遍布,一個人影從外面跑出來,帶着他逃離了這裡。
于是他終于看見了——是春色。
高牆之外,是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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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見邬柏祎說,“池喻森,我喜歡你。”
沉寂的心似乎從很久以前就開始跳動,在此時,聲音愈演愈烈,震耳欲聾。
池喻森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句話,他依舊害怕,依舊恐慌,依舊不安,但,即使像他一樣的膽小鬼也會被這樣的勇氣給打動的。
那是直白而熱烈的情感,一次又一次,讓他無處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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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的人似乎在等待他的回複,也可能沒有。
池喻森握住門把手,眼睛凝視着門口那道模糊的影子,他似乎沒有任何想要離開的動作。
池喻森頓頓地眨了下眼睛,又把手放下,學着邬柏祎剛才的動作,輕輕敲了兩下門。
“扣扣——”
門口的人影一動,“怎麼了?”
池喻森張開嘴,平靜道,“邬柏祎。”
那人的聲音懶散又透着點笑,他說,“我在。”
緊接着,池喻森擰開了門,視線被他專注而溫柔的面龐所占據。
池喻森看着他,手指攥緊,聲音幹澀,“我們,試一試吧。”
邬柏祎一頓,他楞然地盯着池喻森,“試什麼?”
“戀愛。”
池喻森慢吞吞地吐出幾個字,“我們談戀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