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詞局促地笑笑,“嚴格來說,我們一起生活的時間不超過三年。”
“啊?!”
蘇詞心想:其實是騙你的,我和他連面都沒見過。
“他就這麼把你扔在這裡不管?”
蘇詞搖搖頭:“是我不想打擾哥哥,我隻想來伽西亞大學看看。”
“這樣,好吧。”齊青說,“我住你對門,你有事可以找我,對了,我們互換一下聯系方式吧。”
“好,謝謝你。”蘇詞打開手環,和齊青的手環碰了一下。
“對了,附近有什麼推薦的飯店嗎?”
齊青轉了轉圓溜溜的大眼睛,笑着說:“不如我帶你去學校食堂吃吧,剛好去逛一逛校園。”
“好。”
“那你等我一下。”
齊青很快換好衣服出來,身上套了件印着卡通圖案的寬松衛衣,整個人看起來更顯小了。他朝蘇詞招招手:“走吧,帶你從北門進去。”
兩人穿過公寓樓後的小路,拐過幾個彎,眼前豁然開朗。北門是簡約莊重的風格,紅色的拱形門上嵌着校徽。正值傍晚下課時間,校門口人流如織,學生們三三兩兩地往外走,有說有笑。
“這邊走。”齊青熟門熟路地帶着蘇詞到閘機前,剛想登記外來人員進校,沒想到蘇詞的識别直接通過了。
齊青撓撓頭,“應該是粟教授給你錄入了身份信息吧。”
校園裡很寬敞,主幹道兩旁種着整齊的銀杏樹,才剛長了點嫩綠的葉子。偶爾有學生騎着懸浮車從他們身邊掠過,帶起一陣微風。
“那是圖書館,前年蓋的,據說藏書量全省第一。”齊青指着遠處一棟玻璃幕牆的建築,“旁邊圓頂的是老圖書館,現在改成校史館了。”
他們經過一片開闊的草坪,幾個學生坐在上面看書看電影,還有小孩在玩飛盤。草坪中央立着一座銅像,是一位戴着眼鏡的老者。
“咱們的學校創始人。”
蘇詞點點頭。齊青便帶着他拐上一條林蔭小道,兩旁是高大的梧桐,樹影斑駁地灑在路上。
“到了,就這兒。”齊青突然停下腳步,面前是一棟古樸典雅的建築,頂上是“東苑食堂”幾個紅字。
“别看外表舊,這裡可是全校最好吃的食堂。”齊青眨眨眼,“尤其是二樓的小炒,等會兒帶你去嘗嘗。”
蘇詞跟着他走進食堂,撲面而來的是各種飯菜混合的香味,還有學生們的談笑聲、餐盤碰撞的清脆聲響,這一切都讓蘇詞感到既陌生又親切,仿佛終于觸摸到了真正的大學生活。
蘇詞跟在齊青身後,腳步不自覺地放慢了些。他已經23歲了,卻是第一次踏入大學校園。周圍那些十八九歲的面孔說說笑笑地從身邊經過,讓他有種錯位感,自己像個誤入的旁觀者。
有個男生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肩膀,匆匆說了句“不好意思”,又追着同伴跑出食堂。
“你沒事吧?”齊青回頭看他停下腳步,關切地問。
“沒事。”蘇詞搖搖頭。
他站在打飯窗口前,看着上面的各種菜品。
“這些都還可以,你想吃哪個?”齊青問。
“好。”蘇詞點了一份香菇滑雞炒飯,“你幫我付一下,我把錢轉你。”
“不用,我請你的。”齊青要了份番茄雞蛋蓋澆飯加鹵雞腿,帶着蘇詞到一處空位坐下吃飯。
齊青開始狼吞虎咽起來,把自己吃得像隻藏滿糧的倉鼠。
“小逍,你等會兒有事嗎?沒事的話我們就把校園逛一遍。”齊青把校園地圖放出來,弄了一條觀光路線。
“好,謝謝你。”蘇詞淡淡說。
“不用謝。”
傍晚的校園漸漸安靜下來,兩人沿着主道慢慢走着。齊青一邊吃着從食堂帶出來的冰粉,一邊指着路邊的建築介紹。
“那是化學樓,修得可漂亮了,我們系的都羨慕。”齊青含混不清地說。蘇詞點點頭,目光掃過那棟藍白色的方正建築,窗玻璃反射着橙紅色的餘晖,像一排排安靜燃燒的燭火。
……
他們拐上一條林蔭小道,天色漸暗,路燈次第亮起。他們走到一片人工湖邊,水面映着對岸教學樓的燈光。有學生在湖邊跑步,腳步聲有節奏地由遠及近,又漸漸遠去。
湖邊是一個小廣場,廣場中央立着一座紅磚砌成的鐘樓,頂端四面都嵌着圓鐘,是伽西亞大學最古老的建築。幾個學生坐在台階上聊天,笑聲飄散在漸暗的天色裡。
“這鐘樓可是我們的‘鎮校之寶’,老古董了,它的年紀比十個你都大。”
蘇詞輕輕笑了,笑意卻未達眼底。鐘樓投下的陰影斜斜地覆蓋了小半個廣場,他站在明暗交界處,一半臉被夕陽照亮,一半隐在暗處。
“我經常來這裡看書,”齊青在湖邊的長椅上坐下,“特别是春天,櫻花開了的時候。”他指着對岸的一排樹,“現在還早,下個月才會開。”
蘇詞站在湖邊,風吹起他額前的碎發,水面的倒影模糊不清,隻能看出一個瘦削的輪廓。
“你好安靜,小逍,我是不是太吵了?”齊青問。
“沒有,”蘇詞歎了口氣,“隻是覺得自己和這裡格格不入。”
“怎麼會呢?”
“齊青,我說我沒念過書,不是騙你的。”蘇詞看着湖裡鐘樓的倒影,随着漣漪一蕩一蕩的,“我一直很想體驗大學生活,很想靠自己的努力上大學,可是我不行。”
“我人生的前十五年都是在無菌隔離室裡度過的,從來沒有被陽光照過,沒見過真正的月亮,以為太陽和月亮一樣大,以為鳥兒和機械鳥一樣冰冷,以為花永遠不會枯萎……”
“我沒見過真正的花、真正的鳥,甚至無法站在藍天之下。”蘇詞伸出手,仿佛在觸摸天空,“第一次離開那一方永遠也打不開的窗戶,見到廣闊的藍天,我吓壞了,四周都是高高的建築,上邊是藍天白雲,天上有飛行器在飛,地上是懸浮車在飄來飄去……我突然大哭起來,想要回到囚禁了我十五年的小室裡,那裡什麼也沒有,不會像外面一樣,用無邊的廣闊把我淹沒。”
“我以為得到了一直想要的自由會很快樂,最後得到的卻是恐懼與茫然,就像一個饑餓許久的人得到了饕餮盛宴是吃不下去的,隻會痛苦地吐出來。”
“但是,爸爸死了,我隻能離開我的‘安全屋’。後來媽媽也死了,隻剩我和哥哥。”蘇詞收回手,垂下眼眸,“我不想讓哥哥變成爸爸那樣,生活裡隻有絕望和我,我不想當任何人的累贅,所以我想離哥哥遠一點。”
齊青愣愣地聽完蘇詞的長篇自述,緩緩眨了眨眼,一時不知道該問他為什麼住隔離室,為什麼雙親先後離世,還是先送上安慰。
“小逍。”齊青握住他的手,“你沒事吧?”
“我沒事。”蘇詞露出一個恬淡的笑。
“差不多了吧?”蘇詞問。他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是累了還是隻是單純覺得逛夠了。
齊青看了看手環上的路線圖:“嗯,主要地方都走過了,回去吧。”
兩人沿着來時的路往回走,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
蘇詞始終落後半步跟着,看齊青衛衣帽子上晃動的毛絨球,聽他說哪個老師的課容易打瞌睡。
晚風送來不知名的花香,蘇詞閉上眼睛輕輕嗅了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