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曆史按照正常的順序發展,在東晉滅亡之後,要到将近二百年後,才會有人統一天下,結束南北亂世,而不是如天幕中人所說,很快就能出現一個永安大帝,像是一個天降猛人,掃蕩平定了南北,提前結束了中原的混戰。
看過不少穿越小說的她不得不懷疑,是不是有個能人異士穿越到了這個時代,用後世的眼光招兵買馬,達成了這一成就。
真是如此的話,作為傻子皇帝的準皇後,她的處境簡直再危險不過。
一個傀儡皇帝的皇後,最好的結果也就是病逝。
更何況,原身的母親出自司馬氏,乃是皇室公主,以至于她的身份固然高貴,卻同時流着士族與皇室的血。
對于想要改天換日的人來說,沒有任何必要因為同樣的身份,就留下她的性命。
又或者,是曆史因為某些原因出現了改變,讓原本距離成功很近的人達成了心願。
但那也依然不會改變她面對的危險處境。
甚至……甚至就算是現在,她的境遇也極為堪憂。
誰都聽得出來,天幕上的人覺得傻子繼位這件事有多可笑。那麼——
為什麼不幹脆将危機扼殺在搖籃當中呢。
禮崩樂壞的王朝,妃嫔都不在乎殺皇帝了,朝臣怎麼會介意殺一個可能會亡國的太子與太子妃!
她必須想出自保的辦法,光靠着先前讓人去做的那件事,還遠遠不夠。
天幕仍在娓娓道來:
【這個時候就有人要問了,為什麼非要選擇一個傻子當皇帝呢?】
【嫡長子繼承制度不是非要嚴格遵守的,尤其是在這種特殊的環境下。若要盡快抹平先帝被寵妃所殺的影響,讓朝政回到正常的狀态,最合适的辦法,莫過于選一個合适的皇帝。】
【這個皇帝起碼得頭腦清醒,心智正常吧,最好還不要太過年幼,以防被權臣把持朝政。】
【按照年齡來說,剛死去的皇帝司馬曜的同胞弟弟司馬道子,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司馬道子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竟未曾留意到,天幕裡對他的稱呼,隻是身份與名字,而不是先前那個“永安大帝”的敬稱。
換句話說……
【但很不巧,比起傻子,司馬道子更不是個東西!】
司馬道子:“……!”
他如遭雷擊,一點點擡頭朝着天幕之上望去,但“神仙”的意志顯然不會因為他一個人的想法而改變。
他也并沒有聽錯天幕中人說的話。
【甚至我們可以說,接下來的混亂局面,有一大部分,就要“歸功”于這位會稽王司馬道子。他為永安大帝執掌大權、蕩平天下的霸業,制造了一個個大麻煩。】
【當然,就算是在先帝沒死的時候,他也幹出了很多的蠢事。】
【司馬道子肯定也知道,以他平日裡的名聲,和之前幹出的好事,如果忽然說他想要當皇帝,不讓自己的侄兒坐這個皇位,一定會遭到一系列的反對。那還不如幹脆接受傻子太子繼位,起碼,有這個侄兒在前面當擋箭牌,又有他那個母親在支持他,他還能繼續享受現在的富貴。】
【舉一個例子來說明,為什麼我可以斷言,司馬道子比傻子司馬德宗,更像是個司馬家的奇行種!】
【在東晉孝武皇帝司馬曜被殺的十三年前,東晉迎戰南下的北方政權前秦,打過一場很出名的仗,叫做淝水之戰。】
天幕上的圖景又發生了變化。
從解說人和文字,再度變成了一幕滾動的畫面。
雖然上面搭配的文字對于天幕下的人都很陌生,但他們認得出,那支從洛陽逃亡南下的隊伍,正是晉朝皇室與北方士族。在北方胡人的入侵之下,再有多少風度都已蕩然無存,不得不靠着衣冠南渡,保全最後的有生力量。
很快,以建康為中心,皇族司馬氏、北方遷居而來的士族、江東士族盤踞成了一支龐大的力量。
一支又一支的軍隊仍懷血性,意圖北上奪回失地,卻都折戟在了中途。
反而是北方的氐族日漸崛起,建立了前秦政權,大秦天王苻堅掃平了北方,也終于在東晉的太元八年浩蕩南侵,發動了對南方的全線進攻。
烏壓壓的騎兵與步兵,朝着淮水壓境。
也不知道那天幕上是如何重現的景象,衆人擡頭就能看到,淮水以北,十萬為計的北方精兵沉沉迫來,令人感到一陣大軍莅臨的可怕。
也難怪當年揮師南下的苻堅敢說,若是北方的軍隊将馬鞭都投入水中,甚至能把江流給截斷。
大殿内響起了一聲聲抽氣。
西晉滅亡,衣冠南渡,距離如今已有了八十多年,經曆過當年的人早已死去,對于今日身在此地的人來說,并沒有那麼多實感。
但淝水之戰距離如今才隻有十三年,殿中人裡有相當一部分曾經參與過這一戰,也都知道,在當時,對抗北方的苻堅,聽起來像是一件多麼難以辦到的事情。
那都可以說是決定東晉存亡的一戰!
鐵蹄踏地,烈馬長嘶,像是要從那天幕上傾倒下來,讓不少膽怯的宮人煞白了面容。
司馬道子的臉色也是一白。
卻不是因為這幾近身臨其境的場面,而是因為那天幕……
天幕即将要說的事情。那絕對是一句對他極為不利的話。
“啊!”
司馬道子本就心神緊繃,又忽然聽到了這樣一聲驚呼,下意識便轉頭去看。
隻見一個金冠錦衣的孩童剛剛來到此地,就被天幕上驚人的一幕吓得兩眼發直,倉皇向着一個方向奔去,躲到了那身寶藍的裙衫之後。
人已站定了,還是隻抓着依靠之人的衣袖,将頭埋在後面,口中喊着“表姐”。
若不向旁人去說,誰敢相信,有若驚弓之鳥的孩童,竟是那傻子太子的同胞弟弟,算起來今年也已有十一歲的年紀。
司馬道子眉頭一豎,像是先前的情緒都找到了一個宣洩口:“他怎麼來了?”
相比起司馬德宗這個傻太子,受封琅琊王的皇次子司馬德文,無疑要顯得正常許多。但他到底年幼,又還沒什麼本事,來了也沒用,還不如安分點待在外頭。
卻不知為何,突然出現在了這裡。
王神愛伸手将人擋在了後頭。
面對司馬道子咄咄逼人的質問,這年紀尚小的太子妃似乎也有些惶恐不安,卻還是支撐着單薄的身體,擋在了司馬德文的前頭。
“不知道……皇叔先前有沒有認真聽天幕說。”
她抿了抿唇,秀麗的眉眼裡藏着一抹毅然,“她說,太子的母親陳淑媛,生下的兩個兒子先後當上了皇帝,也就是說,除了太子是皇位繼承人外,琅琊王後來也成了皇帝。”
“我不知道這天幕裡的神仙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她說這些到底是為了什麼,我隻知道,若是天幕所言不虛,琅琊王也有天子命,他就該在這裡,而不是在宮外!”
她目光沉沉,說出了一句話:“皇叔,我不信你。”
天幕已經說了,比起傻子司馬德宗,皇叔司馬道子更不是個東西!
……
司馬道子面沉如水。
他清楚地看到,這個誰也不看好的太子妃說出這句話的下一刻,宮中的禁衛軍微不可見地挪動了幾步,卻是護持在了這位太子妃的前頭,成為了她在此地的第一道庇護。
更準确的說,他們在保護的,不僅是這位出身高貴的太子妃,還有她身邊的兩個“皇帝”。
就因為這廖廖幾句話,直接将這殿中,劃成了泾渭分明的兩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