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不想殺了一個司馬道子,轉頭就自己也丢了性命。
呼吸間那種令人作嘔的氣味,終于被庭中的秋風徹底沖散,王神愛閉上了眼睛,臉頰因唇齒咬合短暫地一顫,待到再度睜開眼的時候,已恢複了平靜。“這兩件事,就全拜托族叔了。我——”
“我現在還得去見一個人。”
一個在宮中看似沒什麼話語權,現在司馬道子死了,卻反而重要起來的人。
……
“砰——”
李陵容一把打翻了面前的檀木錦盒,蹬蹬後退了數步。
錦盒之中的那顆人頭,就這樣骨碌碌地滾了出來,在宮殿的地毯上染出了一條血色。
她難以置信地瞪圓了雙眼,視線在地上的人頭和面前的王神愛臉上來回逡巡,險些被那強烈的暈眩感奪去了神志,直接倒地昏過去。
殿中宮人的尖叫聲幾乎要刺破她的耳膜,讓她戰栗着意識到,眼前所看到的景象并不是她的幻覺。
“你殺了他……”
李陵容的神志在告訴她,她應該像先前沖上去扇打張貴人一般,将眼前的這個兇手打翻在地,可一種毛骨悚然的恐懼和無措,又讓她的腳底像是和地面黏在了一起,難以挪動半步。
隻有一句脫口而出的驚喝:“你為什麼要殺了他!”
王神愛擡眸,兩行清淚已從她的臉上滑落了下來。
李陵容:“……?”
等等,殺人的是她,她哭什麼!
這句質問都還沒從喉嚨口發出,面前這個稚氣的太子妃已用袖子抹起了眼淚,哭得更加厲害,仿佛死了親人的,不是眼前的太後李陵容,而是她自己。
王神愛努力吞咽了一下,但一想到自己此刻的麻煩處境,眼淚便流得更兇了,開口的聲音也滿是委屈:“是我想要殺他嗎?天幕如此,皇叔他遲早是個死,還不如死得更有價值一些。”
“你……”
她睜着一雙通紅的眼睛,頂回了李陵容本要出口的話:“太後是從貧苦人裡出來的,那您該當知道,這天幕所說擴散于四海,到底會激起怎樣的民怨沸騰,先帝又會變成怎樣的笑話!”
李陵容愣在了當場。
她不像是那些世家貴女,沒讀過多少書,完全是因為運氣太好,又生下了這兩個兒子,才能過上安穩日子。
可她知道一件事,正如王謝堂前飛燕,從不飛入尋常百姓家一樣,她那個執掌大權的王爺兒子,也從不将百姓放在眼裡。
淝水之戰後,朝廷陸續收回了一些地方,也将流寓州郡擴展出了數個,但這些地方的人,并未重新組織土斷,将戶籍登記在冊,反而大半變成了司馬道子的私産……
有些東西,還被這個兒子以吹噓的語氣在她的面前說起過。
若是天幕不将這些東西說出來也就罷了,可現在……現在不一樣了!
王神愛又重複了一遍,像是在說服太後,又像是在說服痛下殺手的自己:“他總是要死的。區别也不過是由誰殺死而已。”
“可你為何——”
“太後娘娘,”王神愛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袖,字字懇切,“您已沒了兒子,難道還想要沒有孫子嗎?一個必死之人,能換來太子和二皇子的存活,有何不可!”
“要我說,不如幹脆對外放出消息,就說先帝還未被張貴人殺死之時,就已因會稽王犯上作亂被殺,經由一夜鏖戰,叛黨終于伏誅,說出去的話也好聽得多。”
李陵容險些咬着自己的舌頭,不曾想到,王神愛還能說出這樣的一句來。
她不敢去看地上那顆鮮血已冷的頭顱,避開了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太子妃,“然後呢?元顯怎麼辦?”
司馬元顯,會稽王司馬道子的兒子,那也是她的孫子!
王神愛站在太子妃的立場上,要保全太子與二皇子,這很合乎邏輯,在那句“他遲早要死”面前,司馬道子的死也變成了水到渠成,可司馬元顯呢?
難道她一夜之間接連死了兩個兒子,現在還要再死一個孫子不成!
不能怪她有所偏私。比起癡傻的司馬德宗和怯懦的司馬德文,司馬元顯當真能稱一句聰慧過人、志氣果銳,是個俊才人物。
萬一……
“太後,可他一定不是未來的永安大帝!”王神愛的一盆冷水朝着李陵容的頭上澆了下來。
“如果他是的話,天幕上的神仙不會将皇叔罵成這個樣子,更不會說,他屢次給永安大帝找麻煩。”
“二皇子都比他有可能是那個未來的天下共主!”
“再舍棄一個人,保全更多的人,尤其是保全您和宮中的兩個孫兒,已容不得猶豫了。”
她哽咽着,像是經過了艱難的抉擇,“太後,我也不想走到今日,但……”
但時局如此,天意如此,她們也都不過是身不由己而已。
面對這一串連珠炮一般的話,李陵容顫抖着雙唇,竟有許久說不出話來。
或者說,以她貧瘠的學識,在王神愛步步緊逼的話語面前,根本沒有一點反擊的本事。
明明對方臉上淚痕未幹,隻像是個脆弱的小姑娘,她竟覺得面前的這雙眼睛,忽然比地上死人不能瞑目的雙眼,還要讓人難以直視。
“……可你找上我做什麼?”
王神愛抽噎着答道:“陛下駕崩,皇叔伏誅,皇子年幼,天幕之下又是各方虎視眈眈,懇請太後下旨,調度北府軍護駕!這一道命令,必須由太後來下達。”
“我……我哪會這個!”李陵容本就偏黑的膚色裡閃過了一絲赧然,以及更深的惶恐。
漢代的太後有臨朝攝政的本事,她可什麼也不會。
她連自己的命保不保得住都不敢确定。在命都保不住的時候,她來不及為兒子的死去傷感太久,甚至不知道該恨誰。
王神愛咬着牙,又上前了一步:“那就由我來做!危難臨頭,我願——竭力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