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的卦象從未出過差池,如今子時将至,将軍何要驗證一番?”
驗證?怎麼驗證?不如趁現在故人未到趕緊跑。
将信将疑間雲岚環顧起四周,隻見滿園春色,各季花蕊競相綻放,螢繞柳絮飄,風轉棠花曳。
院子約占兩分地,千年西府海棠的花繁葉茂,花開整樹卻似粉白的雲朵墜落至此,
樹下墳墓整潔,大理石砌做墓圍,雕着萬字紋,墳前石碑約莫一米,前方擺着新鮮蔬果貢品,泥中留有線香燒盡的木身,借着月光隐約可見碑文有添補的痕迹——慈姐池柳之墓。
她原本自然垂落的眼睑驟然睜開———等等,她怎麼隐約記得,那位一手将原主拉扯長大的凡人、資料記載中原主唯一的親人便名喚池柳!
她的墓怎麼在這?不是,誰好人會在墳前安家啊!?
靜默半晌,雲岚幽幽道:“我意外失去了大部分記憶,我們以前真的不認識嗎?”
“又或是你和池柳以前認識?”
“看來卦象應驗了。”霁川喟歎:“将軍名揚四海時晚生才堪堪道化形,無緣結識。”
雲岚一瞬不動地望着他的眼睛,審問道:“萬重山這麼大,仙君又何故偏偏選在此處安居?”
霁川面色不改,道:“這院子當年不知何故,地瘴被盡數清除,但若就此放任,被周遭地瘴侵染也是早晚的事,我覺得可惜,便在此長留。”
“我能否在此暫留一些時日?”既然遇上,雲岚自然不好一走了之,還未待她将準備好的客套話娓娓道來,霁川點頭應道:“自是可以,恰有閑置屋室,方才已差遣草人打掃出來,可供将軍随時使用。”
雲岚沒有推遲,隻當是他心思細膩,待客周道。
院子三面環室,黑瓦白牆屋檐飛翹,雲岚的屋室處于東側,霁川住在南廂,西廂頭頂煙囪,外側堆滿柴火,是廚房及雜物間。
霁川一一介紹着屋内陳設的用途,設施完整不似客房,木香沉積,想來以前是有人常住,雲岚如此想着,卻并未深究。
二人繞了一圈回到門前。“凡間民俗的上祭用品在西廂房内左側櫃中,将軍自便就好,小仙先行告辭了。”霁川道。
見雲岚颔首回應,他轉身跨向門外,衣縷翻飛。
“霁川,等等。”雲岚神使鬼差地出聲喚住,
霁川未行幾步,聞聲回首,逆着檐下燈火投來注視,本就秋水橫波情字難藏,偏偏還生得一雙含情目,叫雲岚分不清眼底是真情還是假意。
雲岚欲探究一番,仰頭笑問:“這麼有緣,以後直呼我的名字吧,也别互謙自稱小仙了,可好?”
霁川:“好。”
雲岚:“日後請多指教。”
霁川:“好。”
雲岚的聲音一聲比一聲清脆,霁川卻一聲比一聲沉悶,雲岚聽不真切,便歪着腦袋繼續試道:雲岚:“那,早些休息?”
霁川:“好。”
“嗯,明天見?”
“好。”霁川話音未落,身形便随風消散離去。
“噗。”雲岚未來得及反應,身後便傳來兔子的笑聲:“姐姐,人被你吓跑了。”
“你一直裝睡呢?”雲岚望向身後軟榻上的兔子,“我不過套幾句近乎,畢竟還有需要他幫忙的地方,他是覺得太尴尬了?”
“我不裝睡能怎麼辦嘛。”兔子抑揚頓挫地咬着字,“方才剛到這裡時,我聽到姐姐的心跳了,嘭,嘭,嘭…”
雲岚大步走到軟塌前,雙手叉腰,她的影子籠在兔子身上,道:“你還是繼續睡你的覺去吧。”
兔子不依不饒:“這就是人類感情中的男歡女愛嗎?我沒感覺錯吧?”
“錯,了。”雲岚一把拎起兔子的後頸,“雖說性也色也,但見色起意隻停留在外表,連喜歡都算不上,你難道不喜歡好看的事物嗎?”
兔子撲騰着雙腿,“那姐姐你還逗弄他,他就這麼忽然走了,如今算什麼嘛。”
“逗一下,有趣。”雲岚提着兔子往床榻走去,
“他或許是有什麼急事呢,又說不定是想到,終于有人在這片荒地中陪他,激動地悄悄抹眼淚去了,随便吧,來日方長。”
“這才哪到是什麼意思,後面會幹嘛?姐姐給我說說。”初成人形的兔子眼睛亮晶晶的,對世間一切都極為好奇,“姐姐願意留下,莫不是因為他?”
“怎麼可能,我不過是瞧着這方院子不錯。”雲岚一把将兔子裹入被子中,
“一兩句哪能說清,夜深了就好好睡覺,一天天淨瞎折騰。”
兔子不死心的探出頭來豎起耳朵,“真的嗎?隻是因為院子好看?”
“當然。”雲岚迅速将其裹住并打了個結,“沒有他我也願意住在這片院裡。”
待兔子熟睡後,雲岚在池柳墓前倒上了三杯酒,敬上三柱香,磕上三個響頭。
“阿姐,請原諒我要頂着她的皮囊,喚你一聲阿姐。”此間并無遊魂,池柳聽不到雲岚說話,
“不論她曾與地府做了什麼交易,我總歸承了她的人情,故而前來祭拜。”
行過凡間祭祀禮節後,雲岚原地盤腿定坐。
……
不過過了多久,雲岚不由問道:“阿姐,你說那位霁川的本體會是什麼?她們神仙都生的這麼标緻?”
“靈族外相皆由心生,草木之靈的本體關乎魂魄,還是勿随意打探為好。”銀竹替池柳問道:“打坐靜心,你單想他去了?”
“胡說。”雲岚理直氣壯道:“我方才還認真迷茫了好一會呢,你說我能感覺到被封印的法力,是不是意味着稍稍努力就可以解開?”
“聒噪,回去休息。”
“好好好。”
雲岚悻悻起身,回首望去,在一片破曉時分靜谧深藍中,遠方有一盞微弱花燈在那呼吸。
光源被往前送來,并瞬間亮了許多,雲岚粲然一笑,花燈照亮的面龐與她腦海中所念一樣,他氣息如花落塵土悄然無息,不知站了多久。
“這裡風大,你站在這裡做什麼?”
霁川慢慢走近,“抱歉,放下忽然有急事,現下剛處理完公務。”
“那正巧。”雲岚攀上他的手臂,擡眸望着他笑道:“正好可以送我回屋,可以嗎?”
霁川指尖微顫,“舉手之勞。”
幸而淚痕已幹。
他曾仰頭追尋的雲彩随風而動,終覓得弦月當空,他高高捧起的掌心水,終于映照出了雲彩的影子。差點,他差點又失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