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雲岚想象中不同的是,雁柳簡單過明日繼任典禮的事宜後,便讓仕女帶她們去往廂房,并未與她有後續叙舊。
廂房共四間,剛好一人一間。
霁川将屋内燭火盡數滅去,隻餘桌上一盞油燈照着,昏昏沉沉,他坐在窗前,用竹竿将窗戶撐開,外面竹林中的螢火微弱,他卻莫名覺得,窗外比屋内還要明亮。
他猶豫了半晌才以通靈決給雲岚發去傳訊:“窗外有竹林與螢火,竹葉鮮綠,與之螢光相配可稱相得益彰。”
“怎麼,想我了?”
雲岚的回複讓他有些措手不及,心間如同那渺小的螢火一般,一點風吹草動便可讓它們方寸大亂。
“嗯,那..你呢?”
雲岚道:“當你想我的時候,我也在想你。”
霁川的心間恍然明亮了幾分,“我今夜可以見你嗎?”
“不行噢。”
啪嗒一聲,他心間的光了然全無。
“我現在要去找涉月,你早些休息,晚安。”
“晚安。”霁川話音剛落,便被雲岚切斷了鍊接,螢火一閃一閃的直刺眼睛,了無生趣,他不願多看便起身離去。
“仙君請留步。”
霁川無需探查便知聲音來自于誰,因其傳遞方式是他最為熟悉的植物聲波,屋内并無植物,故而隻可能是來自窗外竹林。
他靜靜盯着窗外,以做應答。
“王姬恭請仙君前去木樓一叙。”
霁川并未猶豫,瞬移至木樓頂層,雁柳站在欄杆處并未回首,唯有月光盈盈穿過其的紗衣,朝霁川投來審視。
霁川拱手過頭,自上而下行過長揖,“若您不介意,我應随雲岚喚您一聲阿姐。”
雁柳道:“我以為這世界沒人記得那個名字了。”
霁川恭敬道:“賜靈之恩,沒齒難忘。”
“既如此,那你且跪下。”
霁川不明其因,但依舊照做,因為他比任何都清楚,雁柳就是池柳。
他本是萬重山荒村中的枯木,就萬重山那條件,他本這輩子都沒有機會枯木逢春。
在漫長水月中的某一天,大股靈力将他喚醒,使得他瞬間舒展枝葉、開出繁花。他身前有兩名女子,是靠在樹上死去氣息的池柳,以及伏在池柳膝傷,渾身是血狼狽不堪的雲岚。
“你記得我,可小岚不記得了,她是我帶大的。”雁柳的音調染上悲怆,随風散落,“你既跟在她身邊,應知其緣由吧。”
霁川道:“她在戰中不幸失去了部分記憶,并非已不再惦念您。”
“是嗎?”雁柳冷哼着回首将他細細打量,“你說他失去了部分記憶,可她卻記得喚我一聲姐姐,她今日見我卻那般淡漠。”
霁川垂着頭避開目光,說謊可不是他的強項。
“我死後歸于故土,入陣替折淵鎮守冤魂,折淵得我命令守在洞中,若非小岚遇到危險他不會離開。”
“現在的雲岚,真的還是她嗎?霁川,你到底知不知道實情?”
“别忘了,她是我養大的,你也是。”
池柳有權知道實情,霁川亦無權隐瞞。
霁川擡眸對上雁柳的眼睛,将自己眼底的情緒公之于衆,“後來,她在戰中魂飛魄散,我尋秘法修補她的魂魄,出了些意外,魂魄依然是她,意識來自她的後世,她的後世對此并不知曉。”
雁柳身形陡然虛晃了一瞬,“是嗎,原來她也離開了。”
“抱歉,是我無能,那時候沒資格在她身邊。”
雁柳擡手制止了霁川繼續說下去,道:“盡人事聽天命,既如此你且守好她的後世吧。”
“我當年還剩一息時,小岚自斷一尾,欲續我命,但我拒絕了,你可明白其中緣由?”
霁川道:“她天生九尾,名登仙冊不過一念之間,人族生老病死乃是常态,若她因私欲以外族之力改變人族的生老病死,是為亂自然之序,除去天道降罰,此生亦無緣仙途。”
“不。”雁柳自顧自的打量起擺在屋内正中心的吉服,“天地陰陽兩衡,所謂天罰不止是她一人承受,若隻是以她一命作為代價,那太輕了,輕到她将會無所忌憚,随性忤逆天道。”
“并不沉重的代價,可算不得代價。”
若代價并不沉重,如何讓後人引以為戒,外人也隻會事不關己,袖手旁觀。
所以,雲岚最後隻是将斷尾注入枯木根部,盛放的海棠春景成了雁柳的墓地,那棵枯木也因此生魂結丹。
“霁川謹遵教誨。”
“當年我與你的交易,你還記得嗎?”
霁川道:“我任她予取予求本就天經地義,無關您曾賜予我的法力,其餘之事若您需要,霁川義不容辭。”
植物區别于其他生物的一特殊之處,便是以根部吸收養份,靈氣這一養份也包含其中。若有生靈死去後,自願讓植物吸食其體内的靈力,植物則可繼承其所有靈力。
植物成型之後,大多會代替自願獻出軀體的生命行未完之事,成她人之願。在六界之中,以此延續自身使命之人不在少數。
池柳當年的選擇也是如此,這便成了霁川化形的法力的來源。
“我在這裡待了太久,漸漸的,幻境中的所有靈力波動都與我相連,我好像,快要與它全然融為一體了。”
雁柳緩緩挪動着身形,将霁川細細打量一番之後,終仰頭望向月亮,“待你們查清想要的東西後,幫我結束這一切吧。”
霁川眼底閃過詫異,雁柳在幻境中的千年歲月對他來說太過沉重,他實在難以想象,也沒資格置喙。
“在這之前,您不多見她幾面嗎?或是将您準備離開的消息告知于她。”
“屆時情勢需要,我會告知于她。”
“她已經不是她了,世上也早已再無池柳。”冷風穿堂帶來無聲細雨,雨水打過樹葉沒入水中,是天地在替池柳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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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岚敲響将涉月房門時還未下雨。
将涉月抱手依在門口,笑道:“怎麼還有空來我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