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雲岚循着他的目光,往向青何塢,他們二人對視的目光瞬間錯開,似乎在自己不知道的某一瞬間便達成了某種共識。
青何塢握住雲熠的手,真誠道:“我來也是一樣的,你身子不便盡管在外面陪着她們便好。”
霁川側身面向雲岚,雙手扶膝,道:“想來你們還有許多話要講,何必在廚房油煙之中。”
雲岚遲疑道:“你,進過廚房嗎?”
霁川道:“可以打下手。”
“走吧,我帶你們去。”
池柳起身直直朝後院走去,閑雜人等緊随其後,一時間,院中隻剩雲岚與雲熠二人。
雲岚拖着椅子,碎步挪到雲熠身側,扯出一個自認憨态可掬的傻笑。她先是左臉被雲熠捏起,随即她的右臉被更重的力道捏起。
“唔——”聲響起,她的臉蛋便遭到了肆無忌憚的蹂躏。
雲岚笑着撥開雲熠的雙手,逃似的鑽入雲熠懷中,砰然化回白狐身形,抖摟着皮毛安然卧下,大小剛剛合适,“饒了我吧,這些悄悄話我隻告訴你可好?”
雪白的團子癱在一片青色之中,淡黃晨光斜斜灑下,清風徐徐帶來山林清冽之氣,這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清晨,安靜祥和。
片刻後,雲熠撫上她的皮毛,“好啊,什麼秘密?”
在雲熠輕柔的安撫中,雲岚眯着眼睛好半天才找到最溫暖舒适的姿勢。
她緩緩道:“我幼年時,起先流浪過一些時日,途中我遇到了好多各色各樣的人,大多人接近我都動機不純,我憑借迅速察覺遠離,所幸也遇到過心地善良、真誠熱烈的人,所以其實也沒那麼糟糕。”
雲熠道:“若有人相伴,你本可以看不到這些的。”
雲岚道:“所以說時遲那時快,不久後我遇到了池柳姐姐,當時我什麼也不知道,便稀裡糊塗的和她踏上旅途,相伴數百年,那是一段很不錯的回憶呢。”
雲熠道:“嗯,那後來呢?”
“後來,那可了不得了!”雲岚揮舞起尾巴左右打圈,傲然道:“我位列仙班,投身戎武,你猜與我搭檔之人是誰。”
雲熠手中的動作慢了下來,“聽起來是個很了不得的人物,按照時間算算,确實有一個人選你可能遇到。”
“嗯哼?”
“——扶光,對嗎?”
“?”雲岚的尾巴噗的耷拉下去,瞬間癱做一張白餅,“你怎麼知道?”
雲熠的指尖繞着她的尾尖打圈,似在提醒她方才自以為是賣的關子,惹得她隻能有一搭沒一搭的搖着尾巴,以從她手中撩過表示抗議。
雲熠笑道:“世間古神皆隕,唯她以涅槃之法長存世間,九方淮滄如此猖狂,其一原因便是扶光涅槃,你們年歲相仿,曆程交集也是情理之中。”
雲岚豎起耳朵,道:“怎麼聽着倒不像重生,而像變小了重新活一次。”
“茲事體大,這事本就是衆神心照不宣的秘密,即使曆屆都被盡力隐瞞,六界仍會出現不同程度的暗流湧動、人心惶惶,你不知道也正常。”雲熠捂住她的耳朵,壓低聲線道:
“鳳凰一族的涅槃重生,實是回到幼兒形态,抹去記憶與部分法力,重走一遍人生路,經住錘煉者,這能煥發出更強的生命之力,超越上一代的自己。”
雲岚一聽,這怎麼行?權力過度集中不容易引起動蕩才怪,“偌大的世界,竟無人可在扶光不在時鎮住場子。”
“那也不至于。”銀竹提醒道:“隻是各界勢力錯綜複雜,強龍難壓地頭蛇,何況是扶光不在時。”
雲岚閉上雙眼,也是,是自己考慮不周了。
雲熠道:“母親同我說過,扶光涅槃屈指可數,但六界之中不乏明銳者從中嗅到端倪,借機作梗,這一次掀起的暗流比前幾次都要洶湧。”
“我查了很久,都未查到九方淮滄的來處,此人毫無過往、行事乖張,我與他幾番交手下來确實不簡單。”
太陽又往上挪了幾寸,陽光烤在身上暖烘烘的,雲岚不由迷迷瞪瞪犯起瞌睡,雲熠那番話順滑的溜過她的腦子,她仔細思考半晌回道:
“他似乎天性不喜濫殺無辜,也算得上敢作敢當。”
“隻是世間凡事,先有立場,才有對錯。”
“昨晚沒休息好嗎?”———
“?!”雲岚的四肢猛然失去支點,她被雲熠提起前腳,困意瞬間散了大半。
她大腦霎時一片空白,四肢百骸傳來的感知明明是極盡的輕柔、溫暖,可她的身體卻在漸漸僵硬。
從人與人之間簡單的擁抱,到與人相擁而眠她都經曆過數次,唯有母親的懷抱是不同的,母親的懷抱總是溫暖而又踏實,仿佛無論她往何處滾去,輕柔而又結實的雲朵都會将她穩穩托住。
可悲的心跳聲彰顯着她的局促不安,告訴她自己有多麼的無所适從,這好像,也并不屬于她。
她所以得心應手的掩飾、逃避在這一刻通通作廢,她沉醉貪戀,深陷其中,内心深處卻無法欣然接受,她張了張嘴,說不出話發不出聲,隻剩下不知所措的茫然。
隻能希望此刻不要落下眼淚,那太狼狽了。
“對方九方淮滄确實很是不易,困了便睡吧,待會飯熟後我喚你。”雲熠的臂膀引渡孩子進入夢鄉的搖籃,她親哼起古老的旋律,為孩子勾勒出潺潺流水滌蕩心河。
雲岚拖着身心俱疲的身體,放縱自己在此間卸下清醒,沉入夢鄉,這樣,她就能擺脫擰巴煎熬。
雲岚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有意識時她無法睜開眼睛,有人在喚她。
是雲熠。
“孩子,該回去了。”
“我們還有飯沒吃呢,我還有個很重要的秘密沒和你講。”
“抱歉。”
“阿姐呢?我還可以來找你嗎?”
“從前種種,是我有愧于衆生的故國;從後種種,是我有愧于子民的結局。”
“我們已經好好道過别了。”
“讓記憶停留在這吧。”逃避生離死别的,遠不止一人。
轉然夢醒,溶洞刺骨的陰氣刺激着雲岚的每一處神經。
起身望去,藤蔓将她托起包裹,嫣粉的花瓣不知從何處飄來,落滿全身。
真似大夢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