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柳道:“我還有一問。”
梵音隻是注視着她,并不言語。
“在我之前,有人嘗試過嗎?”
“有幾個,但終未獲得折淵的認可。”
雁柳握緊手中的見生劍,劍柄硌手的雕紋使她更加确定自己的決心,鎮守祭壇亡魂數百年的折淵,一直在等明天的到來。
雁柳道:“國師請回吧,我還想再看幾眼。”
梵音毫無征兆的朝她俯身一拜,她自覺受不住,連忙伸手去扶,“國師何須如此?”
梵音隻道:“長夜漫漫,還請珍重。”
“國師亦如是。”
梵音離去時紛飛的衣擺掀起一陣風,吹散層層烏雲,未盈凸月層層瀉下,驚動了襁褓中的嬰兒,婦人連忙輕聲哄道:“噓,待會叫人給我們趕了出去,便沾不到這福氣了哩...不哭不哭嗷。”
不稍多時,一旁的男子不耐道:“這小崽子怎麼還在哭,趕了三天的路就差這一晚了,孩她娘你快想想辦法讓他笑啊。”
在催促聲中,婦人隻能焦急地東張西顧。
雁柳知道,明天是該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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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王每月十五都會在宮内組織一次兩腳宴,每年春節,則會賞舉國共飲。送塵宴終是不同的,祭司幾十年一換,有的人從生到死都未能有幸遇到。
君王端坐明堂,舉杯高歌:“祭司雖已駕鶴歸九重,但肉身仍與諸君長存,諸君,亦與吾同在。”
衆人三呼萬歲,謝主隆恩,臉上都挂起由衷的笑顔,穿過歌舞升平直至月滿西樓,雁柳穿上繁重的祭司服飾,登上祭台。
君王端坐壁上高台,面色凝重盯着她手中之劍,厲聲道:“見生劍,怎麼不在祭台之上?長靈,你如此自作主張,實在不合規矩。”
中間底下站着的大臣一個個低着頭不敢吭聲,雁柳将他們一一掃過:“諸位,可能有所不知,數百年間,這劍從未認過主,可實在算不上國劍。”
君王厲色道:“一派胡言!來人,扒下她的祭司服飾押回宮中!”
“在座的諸君無不享着高官厚祿,這太平盛世從何而言你們都再清楚不過。”旋風在雁柳身邊結起氣牆,叫普通官兵不得靠近。
君王年事已高,氣急攻心隻得叫他渾身發抖重聲咳道:“國師,國師快動手!将她帶下去!”
然而衆人環顧四周,終尋不見梵音國師的身影。
“别找了,年過半百還沒學會獨立行走嗎?”雁柳冷哼一聲,随即将劍插入祭台,往日中劍入祭台有安魂鎮壓之效,如今遭梵音陣法改動,則是瞬間激怒怨靈。
面對上萬怨靈的群起而攻,大臣、侍衛霎時亂作一團,台下道士紛紛拔劍,雁柳挑劍橫指:“離開,或者死。”
國君憤然起身,冠上冕旒噼啪作響,“方才吾才與你們共享萬載,千秋同存,你們都忘了嗎?”
話音剛落,雁柳隻見五六道士拔劍刺向自己,這人人自危之際還能有聽話的狗,她實是覺得嫌惡,幹脆些,一刀解決便好了。
該如何快速在人群中鞏固出一個的團體?那便是和他們一起做一樣的事,或者帶領他們和自己做一樣的事,然後隻需要挑出一兩個或者一群不同的倒黴蛋,無論用什麼方法,展現自己有‘處置’他們的能力,那麼自己對其餘人的好,都會成為一種賞賜,久而久之,你便到達了權力的頂峰。這一招幾乎是刻在人們基因之中的,無論在哪都可奏效。
不是因為人們是烏合之衆所以才人雲亦雲,而是因為人們需要抱團取暖才人雲亦雲,甘願做那烏合之衆。
昔日高貴的帝王被怨靈纏身,在親信的攙扶下搖晃着身形往山體外跑去,一道熟悉的身影恍然出現在衆人面前。
是梵音。
他笑到:“諸位,這是要去哪?”
雁柳與梵音交換過眼神,随即開啟陣法,以身化蛇,補齊折淵的肥遺殘軀,企圖招來九重天的一眼瞥視。
洞見借着鑿壁偷來的三尺天光,得見天上雲層翻湧,蛇身顯現。
雁柳的意識逐漸被抽離,在混沌中,她看到了梵音與一黑一男子,二人持棋對坐。
梵音道:“即如此,不如我們來賭一局。”
黑衣男子嘴角噙着笑,眉峰一挑,“賭什麼?”
“賭人性,賭會不會有人隻為心中道義,能放下榮華富貴與安甯順遂,站出來。”
黑衣男子搖頭失笑,“大事未了,我可沒這麼閑。”
梵音緊接着加碼道:“我可順勢幫你折去魔神一翼,如何?”
黑衣男子來了興緻,“好啊,賭注是什麼?”
梵音道:“到時候再說吧。”
彼時,溶洞祭台外。
梵音擡手施下結界,護住衆人。
國君急步上前,氣道:“梵音,你與我國共渡數百年,你我皆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這對你來說有什麼好處?”
梵音眯着眼,蠱惑道:“她陣已成,如今還有一個法子或許可行,你可願一試?”
國君一把扶上他的手臂,“什麼法子?”
“叫魔族來替你們收拾爛攤子啊。”
國君一拍大腿,“事已至此,隻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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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柳不知過了多久。一道涼意猛然穿過她的意識,刺眼的光芒叫她失了神,她想到自己還能睜開眼,眼前光陰忽明忽暗,耳畔傳來聲音:“傻愣着幹嘛呢?可有哪裡不适?”
雁柳驚然坐起,眼前的女子臉上挂着和煦笑容,明眸皓齒,如太陽一般明亮。
“我這是在哪?你又是?”
雲熠道:“我名雲熠,你不用害怕,這裡是我家,我們追着一魔頭去到朝天國,看到你還有氣息就帶出來了。”
雁柳心中一驚,我還有氣息?這是為何?若此事未成自己也該在牢籠之中啊!
“為什麼是你?沒别人嗎?”
雲熠立刻轉身端起藥碗:“先喝藥吧,藥快涼了。”
雁柳并未應聲,雲熠把藥往跟前又遞了幾分,溫聲道:“你還是先喝藥吧,喝完藥我再與你息息到來,如何?”
雁柳連忙接過藥碗,道:“抱歉,我隻是在想該如何自我介紹,
我名池柳,池邊綠柳的池柳。”
這一天,她舍棄了自己的姓氏,離開宗族,而事實上,過往永遠不能随之遠離,她亦不能随着新名字走向未來。
待她傷好後,雲熠已然命殒,找到雲熠流落在外的孩子,将其撫養長大,不過是她躲避内心的借口,她終會回到故國,回到那一個明天,如此往複數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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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方淮滄避開仙侍,在瘴林中找了許久,終帶回梵音的殘魂和一條青蛇。
他掐住蛇首兩端,“你想以這幅模樣死,我也可成全你。”
青珩現出人形,笑道:“别這麼兇嘛,你不也借此收集夠材料了嗎?不如我們談談新的合作吧。”
九方淮滄手上力道加重,掐着青珩的臉往前拖來,“我憑什麼和你談合作?”
青珩笑容更盛:“憑我一個人,騙過了現任魔君和您。”
九方淮滄心中怒火翻湧,怒然将青珩甩開,她滾到牆角方才停下,她起身貼牆而坐,隻是自顧自的笑着,幾近癫狂,直至因缺氧猛烈咳嗽,她問道:“對您而言,我當真毫無價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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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這裡雲岚不由一愣,“等等?當年招來魔族大軍将朝天國舉國清洗之人,并非伶語人而是青珩?
你又怎麼會有這一段記憶?”
“我與她本為一體,她性命将絕之際,她則會與我無限靠近,我能看到她的一切。隻可惜,最終我未吞并成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