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啊…”
霁川徹過身形直直望向雲岚,探究之意明晃刺骨:“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以前雲岚不讓他插手凡間之事倒也占理,他自是每日小心翼翼,雲岚愛玩、愛一個人瞎晃蕩,他想着隻要在生命安全範圍内那就随她玩去吧,可明明道慈已然與魔界有所牽連,這事他下場插手完全不逾矩,雲岚卻隻在裡面咬着牙悶聲不吭。
“哎呀,你想什麼呢。”雲岚心虛的别過頭去,“疑點太多,我套他話呢。”
什麼套話他不能在場。
霁川歎了一氣,卻也沒再說什麼。
身邊白骨融化的速度确實是快了一些,但算算時間還需一刻鐘,眼瞅着還得再等等,雲岚挪動腳步往霁川身邊靠了靠,問道:“那外面是發生了何事?”
霁川道:“皇帝于殿前暴斃。”
各黨奪權,正是動亂之秋。
霁川繼續道:“宮外百姓暴走,蠱蟲迷心,府衙、兵營傾巢而出,前去鎮壓。”
完了,百姓恐将流離失所,民心四散内部難以團結,正是敵寇入侵之良機。
霁川又添一句:“玄京觀群龍無首,京内其餘種族疏散工作極為不順。”
真真方便外族在其間渾水摸魚!
完了完了,這下全亂套了。
雲岚僵硬着扭動脖頸,問道:“在碧玉樓的食物中将涵林确實有查處蠱蟲,但哪至于被蠱蟲迷心者達到如此大規模?”
而且聽這症狀,顯然比前些案例嚴重得多,不過半個時辰,她實在不敢想象外面會變成何等的滿目瘡痍,觸目驚心。
“我查看過蠱蟲,應是南疆的手筆。”
“來自人界?”
“是。”
北朝、南疆,左右受敵。
‘來不及了。’
将涵林的話語飄落心頭,雲岚猛地扶上霁川肩膀,道:“日後,有一件事還需拜托你。”
霁川随之一愣:“什麼?”
他,要被需要了嗎?
“接下來我的事你别再插手。”說着雲岚手上力道又加重了幾分,“一定,别插手。”
……
“你想插手人界内部?”
原來還是一樣,他從不被需要。
霁川望着她眼中的決絕,終是按耐不住一把将她拉到身前,“你知不知凡是名登仙冊者,身上皆有一道咒枷?”
“我知道。”在霁川懷中,雲岚渾身緊繃的肌肉逐漸放松,她擡起手緩緩探向霁川眉眼,揉開一層水霧,她重複了一遍:“我知道。”
名登仙冊之際,每人身上都會被施下咒枷,用于約束其行為。譬如,濫用自身法力插手凡間塵事、逆轉陰陽因果擾亂天地秩序。
“但我既身處其間,自不會就此離去。”
霁川面色不顯,扣住雲岚手腕的雙手卻是顫抖不已,出賣着他的情緒:“你可以,我亦如此。”
“這不一樣。”雲岚為他細細整理着額前碎發,“若我不在,今日你會插手凡界内務嗎?”
霁川試着移開目光,雲岚指間輕柔如水将他的臉頰包裹,尋着引導,他的視線再也無法從雲岚眼中挪開,
她說:“我都明白,這不過人之常情,亦不會怨你、恨你,
隻是這是我自己選擇的道,與旁人無關。”
在意識消失前,霁川隻記得唇畔的溫涼,那是雲岚指間的溫度。
最後一眼,他在雲岚眼中看到了自己倒影,及天地萬物。
“希望你也如此。”
雲岚接住霁川搖晃欲墜的身形,任由他依偎在肩頭。
真好騙啊。
四周愈發空蕩,雲岚心頭便越發沉重。
“下一步,便當做最後最後考核吧。”銀竹道。
“嗯…”雲岚眨了眨眼睛:“以後你不能陪我了嗎?”
“嗯,不過現在還能陪你說說話。”
……
身上忽然好沉重。
有霁川做支點,雲岚不由往其身上靠去。
她總覺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軌迹,強調着随緣相會、對月當歌。在事實上,一人獨行對她而言也并不糟糕,隻是當真的能預見這一天時,難免還是會失落惆怅。
不過隻有一點點,嗯,真的隻有一點點,就一點點。
“啊,那祝我不會拖累你的業績吧。”事到如今,再多的她也隻會說一句:“保重。”
餘下被沒于齒間的千言萬語,本就是說給自己聽的。
她想了想,算了———
霁川,我想把方才那句話改為:願你能尋到自己的路。如我此番境地之類的,好像也沒什麼值得期許的。雖然我不會改,但還是要說一句,抱歉,此前是我太過任性。
想來我是不愛她們的,我不喜歡與她們接觸過深,因為越是看得清楚、深刻,便越是晦澀難捱,實是無時無刻不想回避。
我再了解自己不過了,相比起憐憫世人,我心中更多的其實是無法接受選擇袖手旁觀,我不想成為那樣的人,僅此而已。
左右不過是希望你,終能在沒有原主的世界找到屬于自己的位置。所以啊,我并沒有那麼高尚,何必說什麼如我一般。
雲岚往他懷中埋去,她也說不清楚以後該如何見面、如何收場。隻是與他互相依偎着,直至塵白消散。
“你決定好了?”
“嗯。”
霁川如一片草木,被錦鸾收入玉瓶之中,雲岚解下乾坤袋,将所有法器放入其中遞上前去,道:“這些可能勞煩上神替我保管。”
“你且帶着吧,身無法力這些頂多就是會動的利刃,不妨事。”錦鸾撿起道慈遺落的法杖,不放心叮囑道:“此間變故我會向九重天彙報,你且保重。”
錦鸾歸去,隻剩狹長陰冷的甬道,若沿路返回,盡頭是未知景象的人間。
欲入世者,皆需封去法力,此禍由人起,自當以人力斷之,以人身行凡世,成凡人之章道,如此,凡人才能如山川河流一般互相依偎,在浩瀚間綿延萬裡,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