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道路上有無數個岔口,其抉擇永遠指向心中的欲望與訴求,需窺其内心,依照世間規律,便可印見一生之輪廓。
甬道内,一路走來滿是斷壁碎石,昭示着方才戰況的激烈,紅褐色的托痕并未走到盡頭。
“喂。”雲岚舉着火把往前照去,确認無誤後毫不留情地踹了踹,“活着沒?”
原以為能看到師徒反目大打出手互捅刀子,哭着問‘你從未對我有過一絲真情’之類的戲碼,沒想到最後會是把自己夾在了中間,想來這也算自己的報應吧。
說實話,她有些失望。
“啊…”将涵林半靠在牆邊,喉嚨裡是血液湧過幹涸,嘶啞刺耳。
“啧。”雲岚把他扛上肩膀,一腳踢開擋在路中的蛇身,往前走去,“殺你那人沒那麼容易死吧?”
“嗯。”将涵林動了動手指,“此為乾金,我在震木方留了口子。”
雲岚蹙着眉頭一寸寸挪動手指,試着在他身上找到一塊幹淨的布料,盡管有小心翼翼,但仍是極易察覺。
将涵林緩緩開口:“沒想到,會是嫌棄。”
在他的猜想裡,雲岚的反應會有詫異、淡漠,又或是憤怒、斥責。
“我說過,祝你得償所願,而且,我不喜歡血。”雲岚的探索終以失敗告終,這家夥身上沒有一塊完好的布料,隻好叮囑:“外面還需你交代幾句遺言穩住人心,先别死。”
将涵林應道:“你早知道了。”
知道什麼?知道他今日的死境,還是外面的情況?顯然,這兩個都不是什麼秘密。
“呵…”雲岚勾起唇角,“你又知道些什麼?除了你師父的死亡。”
将涵林道:“朽鱗還巢興四浪,所以,我殺了他。”
他殺了誰?
虞朝今日死了兩名高位者,除去他師父…那便是他的父親。
雲岚陡然失聲笑着:“虞朝有你真了不起。”
這意料之外的事,也算彌補了她先前覺得的索然無味。
将涵林拖着殘息斷斷續續道:“你想知道命簿的下一句是什麼嗎?”
“不想。”雲岚咬牙切齒道:“如果你非要說,我現在就把你殺了。”
将涵林置若罔聞伏肩上低聲笑着,這無疑是給雲岚心中的火氣又添了一把幹柴,她低聲呵斥:“你自己非要找死别拉上我墊背。”
“咳咳…”快要走到出口,将涵林才止住咳嗽,“這個,給你。”
“說了别把那什麼所謂的命運交給我。”雲岚将他拖到樹下靠着,拍了拍他的臉頰,“你身上給自己準備的靈丹妙藥在哪?”
天邊的火光餘晖照亮道觀後山,仿若人們無盡的痛苦哀嚎在向她們訴忠求助。
奈何他已然化作一灘死水任由她人搖晃,雲岚着急着往他身上口袋摸去,将涵林最清楚今日兇險異常,雲岚不信他毫無準備。
餘光中,将涵林張了張嘴唇,雲岚急急扒開他面上凝固着血漬的頭發,附耳貼上,“你想說什麼?”
将涵林艱難地掀開眼皮,餘光看向地上的火把,喉結滾動,他終是說道:“在手裡。”
雲岚暗罵着掰開他的手心,裡面是一隻赤紅的香囊,打開一看,雲岚松了口氣,還裡面除了兩張紙條,還有一顆藥丸。
雲岚連忙往他嘴邊塞去,藥丸才剛到口中,将涵林道:“事了之後,你替我看看那張紙條吧。”
“好好好,你快把藥咽下。”
雲岚隻能等着他将這一個簡單的動作遲緩着做完,才能往火光處奔去。
每踏過一步她都在祈禱:請再撐一會、再撐一會…撐過這口氣,直到黎明到來、塵埃落定,這片土地還需要你,她們都想見到你。
涉月,你亦如此。
———
遠方星星火把将近,傳來道友呼喚:“何人在此?可是将師兄?”
“是!是他!他在這裡!”雲岚匆匆道:“他快不行了!快帶他回去!”
将涵林,快留下些隻言片語。
來者一人接過将涵林,另一人伸手朝乾坤袋内摸去,皆是哆嗦着手,搞得藥瓶散落一地。
雲岚望了一眼天際,想着這邊應是不需要自己了,剛準備開口道别,卻見其中一人猛然擡手止住。
“不用了。”
“什麼?”
琉璃瓶、銀毫針清脆落地,在這片寂靜之中。
“不用了,就是不需要了。”他佝偻着背,雙手緩緩垂下,須臾後又似想起什麼,他往将涵林身上挪去,整理着每一寸儀容。
眼淚落下,血漬消融,混濁依舊。
還是沒趕上嗎。
雲岚抹了抹臉頰,濕的。這算什麼?明明是她看着将涵林踏上死途袖手旁觀,在一切都顯得毫無意義之際,卻仍會落下一點眼淚。
她腦海中有個聲音催促着自己挪動雙腳,不要猶豫,不要停留,否則就要錯過下一個了。
“謝謝你。”那人忽然呼聲叫住了她。
“師兄走時沒有遺憾,是未言丹告訴我們的。”
可謂是兩腿一蹬無憂無慮。
她忽然想起錦囊中的兩疊紙條,也倒是沒徹底昏了頭去,她慌忙掏出一看分别寫着:
身後事;
這張也最好現在看。
雲岚把第二張塞了回去,不用想都知道是什麼,真就該在他死前告訴他,他師父是個什麼德行,誰也别讓誰好過。
“這上面的内容或許對你們有用,我先走一步,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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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往後退去,往後退去!”
“可是我家在那裡!我為什麼不能回去?”
“說了後退後退!聽不見嗎?”
“都說了我家就在裡面,我的家人還在裡面…”
風聲将所有喧嚣吹散,而後重新揉雜做一團,人潮嘩然沖過每個人的面龐與恐慌,長街外是官兵砌做高牆,高牆内是簇簇火海,如烈日一般刺眼。
人們争先恐後地湧入玄京觀,好似這便能獲得神明的庇護,扒開人群,雲岚反手握住伸來身前的長槍,“将涉月在哪?”
“我說了…”
雲岚用力一轉,刀光赫然印在官兵臉上:“我問你将涉月現在在哪?”
“打探皇儲消息你居心何在!”又一杆銀槍上前警告,雲岚隻以一記眼刀殺回:“好好看看我腰間挂着什麼。”
二人垂眼瞟過一眼立馬換了副神色:“原是長公主府中人,楚将軍統領的鐵浮屠負責城西,長公主應在那裡,
…城内暴民四起,還請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