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池钰垂頸思索,自己總覺得哪裡遺漏了些很重要的關鍵證據,痕檢部給的照片算得上全面,隻是那疊加在一起的腳印十分古怪,一個要将兩顆頭放進衛生間的人,為什麼會在門口猶豫?
還是故意踩出那麼多重疊的腳印擾亂警方的偵查?
周池钰用難以言喻的神情瞥了眼柳明亮,他略帶喘息,“我回王國柱家裡搜尋一下,大概……”他看了眼腕上的手表,“三個小時吧,不用擔心。你先找葉隊,再把時間線和人物關系再理一遍。”
柳明亮起身利索把筆扔到桌面上,“收到,老大!你早去早回!”
周池钰擡出門前又斜了眼睡着,輕輕打着鼾聲的劉小蔓,示意柳明亮,等她睡醒了接着問小提琴的事。
柳明亮點頭應聲。
周池钰第一次做事莽撞,這事他隻跟劉明亮提了一嘴,走的時候,李局正拉着葉司池在辦公室讨論案子的本末,他就擦耳聽清一聲,我管他娘崩不崩潰,她犯法了!
葉司池不是對誰都能屈能伸,隻有在跟周池钰說話才會收斂自己一身紮人的怒氣,也不顧及李局的身份,有什麼話都是直接說。
周池钰笑着搖頭,兀自開車便走,之所以不想讓葉司池陪着他不是沒原因的,他和葉司池的觀點不一緻,他對當時房間内隻有劉曉曼和王國柱這一點有猜疑,所以親自再去一趟現場。
濱海隻要不下雨便會無比潮悶,連空氣都會被熱度灼得蒸騰扭曲,周池钰降下車窗,由窗外習習熱風湧入,他換了換胸腔内的濁氣。
多想成為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隻是這點太難辦到了,他選擇了這條路便要貫穿始終,一心向黨,一心為群衆。
就像他的父親一樣,為這個時代身先士卒,是英雄也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人。
周池钰忽然回想起他生母原來說的話,為什麼取“钰”這個字,這還是他父親的意思。
你既要是铮铮鐵骨男兒,又要是溫潤如玉君子。
你要懂民族大義,又要懂尊義謙卑。
他父親的想法固然很好,周池钰也如這個“钰”字,在自己的職位上盡職盡責,隻是他老子再也看不到了。
前些年還有時間,他去掃墓,帶了老爺子最愛喝的牛欄山二鍋頭,一瓶倒在墳前笑着說,就這一瓶了,下一瓶就等到明年了。
當天晚上,周池钰便做了夢,老爺子和他相對而坐,門檻上被踩出的凹槽剛好可以卡着他的腳踝,周池钰坐在凹槽旁,老爺子拿了瓶白酒來和他對飲,那酒瓶就被卡在凹槽裡,後來取不下來就削了一半,每當半晌午太陽一照,一個五彩的圓弧印在地面上,照亮了蟄伏在地面上的塵土。
他老子喝得微醺,通紅的面頰湊到周池钰面前,笑呵呵對他舉起酒杯,叮囑他,不能貪杯,不能喝醉,不然耽誤出警。
周池钰任他在自己面前撒潑耍酒瘋,如果這夢是真的,他倒真希望自己二十五歲的時候還能看見那麼年輕的他老子,可惜了,墳前的草都有一人高了,原來的英雄也變成了一個小老頭,一捧黃土落了荒野,占着人家的地,化了骨也要為莊稼操勞。
面前攢動的人流總是熙熙攘攘地流向一個方向,他們被灌入沙漏中,人這一輩子,流到底就算結束了。
不過仔細想想,也不過是從地上到了地下,不過是陰陽兩隔,不過是日月不同輝,不過是那天上午暖洋洋的陽光灑在兒子的肩上和親爹的墳頭草上。
周池钰将車停在安平河旁,警戒帶還沒有撤,圍着一圈被标記好的身型,躺的過于平整,旁邊也再沒有任何痕迹。
他步行到安平小區,沒有第一時間去王國柱家,而是去了物業,那孫子還把自己鎖在屋内,但靜得出奇。
周池钰沒有多想,昨天從這裡搜刮出兩顆人頭,他估計也被吓破了膽,自己躲在哪裡喝酒充當縮頭王八也說不準。
他歎了聲往王國柱家裡走,愈近心髒就跳動得愈加猛烈,他深深咽了口唾沫,樓道内的蒼蠅不見少,由屋内散發出的腥臊血腥味不見削弱。
直到站在那雙窗前,他登時停下腳。
緊接着又是深深咽了口氣,胸腔下徐進徐出的心跳躁動不安,他心中蓦然升起一陣寒意。
為什麼是拉着窗簾的?
原本不該是拉開了嗎?
痕檢部的人又将現場複原了?
心中的疑問越來越多,周池钰擡手緩緩勾起那張染了血的簾子,一點點往上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