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琰随意拖過旁邊一隻凳子坐下,他兩條大長腿支棱在地闆上,手肘擱在膝蓋上,手心又拖起經過一天精神攻擊的腦袋,慢悠悠地說道:“先别感歎了,快回答我。”
許嘉坐正身體,認真說道:“沒什麼大礙,除了輕微軟組織挫傷外,體檢報告說沒什麼其他問題。”
“不過醫生建議給他吊個點滴醒醒酒。所以請了個鐘點工我就回來了。”
沈琰困頓的腦袋點了點,迷離着眼誇:“可以,處理得不錯,謝了。”
身心俱疲地回到自己的房間,沈琰簡單洗漱完後,沾上枕頭就秒睡。
——
深夜。
聯邦警務大樓燈火通明。
“什麼?跟丢了?”
一聲不解從大樓的偵查組辦公室傳出。
幾個小時後得知同款消息的鄧黎明,彎腰撐在一紅棕實木的辦公桌邊,一臉疑惑地看着說話的隊友。
他襯衫袖口卷至小臂,露出一截結實的蜜色小臂,腕間手表在燈光照射下折出清冷幽光。
閃着警燈闖紅燈去追犯人的警署,一臉愧疚:“是。”
“我開車追到了郊區。”
“然後在那片盤山公路像是遇到了鬼打牆,我在那條公路走迷宮一樣地繞了3個小時。”
“後來是我老婆一個電話打進來,我接電話的時候,沒掌握好方向盤,不小心撞到了一棵樹上,我才結束了鬼打牆的狀态,順利回了市區。”
申城聯邦警務總局同是受理了普陀大廈的火災案,也同是将曲博作為了犯罪嫌疑人秘密監控了起來。
看着對面警署眼下青黑色的黑眼圈和隐隐後怕的表情,鄧黎明走過去拍拍他的肩寬慰道:“好,回來就好。”
“你先去給你老婆報個平安,打完電話再進來說。”
把人短暫支走後,鄧黎明轉身看着背後寫得密密麻麻的白闆,腦中梳理着目前已有碎片化信息,始終覺得這些零碎的珠子,差了根把珠子串起的線。
他似是不解地問:“為什麼他們隻是把人甩掉,但是不出手呢?”
一同開會的偵查組組員,有人猜測:“是不是趕時間,所以不想糾纏?”
鄧黎明搖了搖頭:“不像。”
“趕時間的話,在不夜城後門給曲博腦門一槍更快。”
“除非他們有必須要将曲博帶走的目的,或者說曲博身上有他們一定要拿走的東西。”
此題無解,于是又有人問:“是不是擔心打不過?”
鄧黎明笑了一瞬間再反駁:“如果他能知道追自己的警署是幾階的alpha,那我們還真要反思一下自己了。”
玩笑片刻後,鄧黎明也認真說:“當然你的想法也有可能哈,可能他上面的人也是怕他打不過,給他的指令就是隻把人帶走,不要糾纏。”
案件牽一而動,事件朝着從未預料過的方向發展而去。火災究竟是意外還是謀殺,以及到底和曲博有沒有關系,如果與他有關,那他又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
暫時收集到的信息有限,辦公室裡一群人陷入了死一般都安靜。
沒人出聲,隻有桌上煙灰缸裡的煙屁股隻增不減,辦公室内煙霧缭繞。
于是推門進來的一個職員,嫌棄地用手扇了扇鼻前的空氣,“我真服了你們這些老煙槍。”
“我們紀檢部接到一個舉報消息。”
“可能跟你們偵查組手上這個案件有點關系。”
“要不要來聽聽。”
一進入紀檢部的辦公室,逼仄的辦公室立刻就塞滿了人。
搬着的小凳子剛放地上,鄧黎明就向坐主位上的紀檢部部長點了點頭以示招呼,接着他聽見對方說:“是這樣。”
“我們近期收到舉報。”
“水郊片區的戒毒所最近有戒毒人員離奇失蹤,有人懷疑是所長見人不服管教執法過度,把人給打死了哈。也有人懷疑是所長跟人勾結,把戒毒人員給藏起來了哈。還有……哎,片區啥難聽的反饋都有。”
“我們的同志也堅稱自己是無辜的,大家都是戒毒成功,按時放的人。”
“至于怎麼離奇失蹤,他也不知道。”
“我們現在需要弄明白的就是,戒毒所從什麼時候開始有戒賭人員失蹤的?前後有多少人失蹤?這些人都來自何處?”
“以及是不是戒毒所非法販賣人口?如果是,非法盈利的錢都到哪裡去了?這個所的主管單位是誰?是否知情……”
正聽得雲裡霧裡,鄧黎明想讓對方快說重點,接着他又聽見對方好心說:“哎,偵查組的同事們,我知道你們很急。”
“但你先别急。”
“你先聽我說。”
“那個戒毒所的所長叫曾有鳴,而他的發小,曲博,正是你們正在偵查的、普陀大廈火災的嫌疑犯。”
——
聽完偵查組的情報,鄧黎明也覺得奇怪。
曲博是一個典型的遊手好閑的富二代。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待人真誠,在交友圈裡的風評很好。
隻是,他啃着父輩和祖輩積累下的家産,每天研究的,都是些吃喝玩樂和古玩珍藏,看着不像是會幹正經事的人。
也正是因為他是一朵熱衷社交的交際花,所以盤查起他的交友圈來,确實讓負責偵查的警署感覺腦殼痛。
也幸好是他對面的朋友漏出了馬腳,這才讓這些盤查縮短了些時間。
一對發小接二連三出事,鄧黎明想不明白原因。
想不出來,就行動起來。
于是第二天一早,他跟着去旁聽了紀檢部對這位戒毒所所長的問話。
他站在單向的玻璃窗外,耳朵塞了個傳聲的耳麥,聽着屋内的對話。
昏黃的燈光照在一站一坐的兩人身上。坐着的是戒毒所所長,站着的是紀檢部的職員。
頭頂三尺有神明,兩人的發絲被照得根根分明。
坐着的戒毒所所長曾有鳴,雙手交疊着握在一起。他雙眼低垂着看着自己的手,背脊像是被重物壓得佝偻,他遲鈍機械地回話,心不在焉。
問了三句話才挑揀着回了幾句“是”、“我不知道”諸如此類的短句。
顯而易見,不在狀态。
鄧黎明隔在玻璃窗和裡面的人對視一眼,而後按着耳麥請示:“讓我去問問。”
和裡面的紀檢部職員交換了角色,鄧黎明繞着曾有鳴轉了幾圈,然後開口問了第一句話:“問一下,你認識曲博嗎?”
曾有鳴佝偻着的背脊僵硬一瞬,随後他交叉握着的雙手用力捏緊,手背上青筋凸起,他擡起一雙猩紅的眼,怒目而視鄧黎明:“你說什麼?”
鄧黎明湊近一步回視曾有鳴,雙手按在鐵皮的審訊椅上,抑揚頓挫地大聲道:“我說,你發小,曲博,被人抓走啦。”
曾有鳴擡眼看向鄧黎明,眼裡一閃而過一絲驚慌,随後又自以為是,強裝鎮定地低下了頭。
将曾有鳴的反應一清二楚地收納眼底,鄧黎明:“你說曲博為什麼會被抓走?你猜曲博會有什麼下場?你肯定都知道答案吧。”
曾有鳴偏開視線,嘴硬地回:“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鄧黎明挪動幾步,繼續追着曾有鳴的眼睛看:“你以為你答應了'他'的要求,'他'就會放過你們嗎?”
“你以為委屈求全,事事妥協,最差也不過是卸任一走了之,就能無官一身輕了嗎?朋友,你是不是太天真了啊?”
說完,曾有鳴一雙眼睛滿是戾氣地纏着鄧黎明,一副恨不得撕爛鄧黎明嘴的表情。
耳麥裡傳出紀檢部部長的警告,提醒鄧黎明不能妄下結論給人提前定性。
聽完警告,鄧黎明把手背在身後,他向窗外含蓄地比了個“OK”,随後站起身,慢條斯理地将挽到小臂的衣袖下拉。
他邊整理着裝,邊循循善誘:“越早說呢,我們就越多一點營救時間,曲博呢,也就多一點生的希望。”
“事已至此,你先好好想想。”
說完擡腳走出審訊室,利落得絕不拖泥帶水,像是趕着下班。
昏暗的審訊室門一關,曾有鳴低垂的頭立刻轉窗外,目光堅定得,像是透過單向玻璃捕捉到了鄧黎明的影子。
他說:“我說。”
紀檢部部長一邊聽着耳朵裡的耳麥,一邊安排人進入審訊室錄制筆,聽了半晌,他轉頭一臉高深莫測地看向鄧黎明,問:“你怎麼知道他有問題?”
鄧黎明抱着手臂盯着審訊室内的動靜,随口回:“猜的。”
“你看他那樣子,公職人員知法犯法,隻沉默不反抗,唯獨聽到曲博的名字反應那麼大,多半是在猶豫什麼。”
“這種,刺激一下就好了。”
擡起手腕看了下時間,鄧黎明拎起鐵皮椅子上擱着的一件外套,揚起外套就甩到了肩上。
他轉身走去,向身後的偵查組組長潇灑地揮揮手,嘀咕着說:
“因為這破班,老子今天又沒去追老婆,服了。”
“走了哈。”
“結果怎樣,明天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