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琰接到的電話隻有三句話。
“會長。”
“有個聯邦高等校二年級學生找你。”
“十萬火急,說不見到你,他就要死了。”
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有學生來找自己,回到IPP聯盟的沈琰,在前往小型會議室的路上,百思不解。
一進門,沈琰就看見,一個穿着藍白校服的omega坐在沙發上,他過長的頭發,遮住了半張臉,鼻上戴着一幅笨重的鏡框,看不見眼睛。
人像是要極力縮小自己的占位面積一樣,與其說坐在沙發上,倒不如虛靠在沙發上。
他雙腿規矩地立在地闆上,擱在大腿上的書包泛着白,腳腕的校褲露出了一截白色的腳脖。
燈光敞亮,隐約照出他半張局促不安的臉。
沈琰坐上另一側柔軟的沙發,有人送了一杯熱牛奶進來,沈琰将牛奶推到對面後,友好說:“喝點熱的放松一下,别緊張。”
等學生短促地道了聲謝,雙手捧起熱牛奶喝了一口後,沈琰單刀直入地問:“你是曠課來的?”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今天應該是需要上課的。”
“那,發生了什麼事,這麼急?”
聞言學生的雙手一抖,一杯熱牛奶落在地上,玻璃杯應聲而碎,褐色地毯立刻染上一片白。
應該是虛坐沙發就會重心不穩,學生一下子跌坐到了地闆上。他嘴上連連說着對不起,手上扯開了書包拉鍊。
應該是找不到衛生紙,所以他掏出一沓寫過的試卷覆蓋在了地上的牛奶漬上。
沈琰安靜地觀察着,見學生又要去書包拿出更多試卷覆蓋在地上,沈琰一把按住他的手,安慰說:“沒關系。”
“先起來。”
接着,學生遲疑地站了起來,他雙手局促地攪動校服衣擺,頭也垂得快要埋進胸膛。
姑且不管空氣中彌漫的牛奶味和地上一片狼藉的陶瓷碎片,沈琰坐回到位置上,似是命令一樣地開了口:“擡頭。”
“看我。”
等人擡頭直視了自己,沈琰才看見,對方臉上有一條陳舊的紅褐色傷疤,從左眼眼下,橫過鼻梁,貫穿至右側嘴角。
短暫對視完,他又将頭低垂了下去。
沈琰臉色不變地打量,也同樣語氣不變地詢問:“臉上的傷怎麼弄的?”
對面站着的人像是犯錯罰站的學生,他怯生生地回:“小時候被爸爸的債主砍的。”
沈琰搖晃着的二郎腿幅度漸弱,他問:“債還完沒有?”
見對面又搖了搖頭,于是沈琰引導着詢問:“最近債主又找你麻煩了?”
與先前流利的回答不同,這次對面的人猶豫了良久才說:“我不知道。”
“但是最近一個月來,我每天都能在家門口看到一截骨頭和一盆鮮鮮血。”
“我家門口附近沒有監控,所以查不到是誰放的。”
“然後上周和家長商量了下,我申請了住校。但是像中邪了一樣,怪事還是沒完沒了。”
“住校一周後,我又看到了骨頭和鮮血,有時候是在往返寝室的路上,有時候是在食堂的餐桌下,有時候是在教室窗外,而且那些東西與我的距離越來越近。”
“然後然後,我、我、我每次問同學有沒有看到,他們都說沒有。就像中邪了一樣,這些東西隻有我能看到。”
“我現在已經被折磨得,看見一點白色的流動液體,都能将它想象成紅色的血,甚至碰上點有點硬邦邦的東西,也都能幻視這是那塊骨頭上。”
“然後、然後、然後我今天醒來就看見,我的床邊放着一盆血,我的枕頭也變成了骨頭。”
“我,我現在應該怎麼辦?”
沈琰一手肘撐在膝蓋頭,手心拖着腦袋慢悠悠地聽,聽見對面的人這麼問,他放下手,擡起了頭。
他撇了眼地上被牛奶浸成深色的試卷,再看向唇線繃得筆直的學生,平靜地說:“你不是已經有想法了嗎。”
“我覺得可以。”
“讓你父母給班主任請假吧。”
後仰着靠上沙發椅背,沈琰放下翹着的二郎腿,問:“你叫什麼名字?”
“通過什麼途徑找到我的?”
“我叫周敬,就,就是,我幾天前刷到了一個關于誇你厲害的校園帖吧,所以就想到了來找你。”
“沒人告訴我讓我來找你。”
沈琰:“嗯?”
周敬:“真的。”
沈琰一隻手擱在沙發椅背,手心拖着後腦勺,他琉璃一樣澄澈的眼珠看着周敬,绯紅色薄唇輕啟,他尾音上揚着反問:“真的?”
周敬低垂着頭,僅眼睛上翻,用眼睛下三白瞅了眼沈琰,甕聲甕氣:“嗯,真的。”
誇人的話誰都愛聽。見人不願意多說,沈琰也不再多問,隻勾着嘴角笑着說:“行吧。能勇敢向外界尋求幫助,很聰明,我也誇誇你。”
在IPP聯盟的員工休息室暫時騰出一間房,沈琰給周敬安排了24小時陪護,甚至兩人約定如果再看到那些東西,可以随時去辦公室找沈琰。
周敬轉身要離開房間的時候,沈琰似是覺得不妥,又出聲留住了周敬:“心理醫生的号也去挂一個吧。”
看到周敬僵硬地轉過了身,沈琰又說:“不是不信任你,隻是,無論是心理的病還是物理的病,我們都需要同等重視。既然你願意來找我,那我認為,你也想擁有強健的體魄,嗯,和健全的心理,不是嗎?”
周敬半擡起眼,又用他下三白的眼睛去看沈琰,最後一言不發,贊同似地點了點頭。
安排好周敬的去處,沈琰又出發去了IPP開例會的會議室。
隻是還沒進門,他就接到了一個陌生号碼,号碼署地是申城本地。
莫名其妙地接通,沈琰對着白色牆壁,手指扣起了一塊掀起的牆皮,他問:“喂,你好,請問你是?”
對面的人沉默半晌,就在沈琰要挂掉時,他聽到了一個熟悉聲線:“你老公。”
沈琰啪地挂斷電話,左右環顧一周發現沒人在關注自己這邊,于是他低下頭戳戳點點屏幕,意圖将這個陌生的手機号碼也拉黑。
剛操作到一半,手機頂部通知欄,就彈出一個新接收到短信的提示框。
【189***123:拉黑吧。拉黑吧,我四卡四待呢。】
【189***123:下月第一周的周五 下午,陸昭的學校要舉行成人禮,你去不去?(那會我要去湘城出差,去三天。小景哥在七日遊,回不來)】
沈琰将兩條消息一句一字的拆開看,又合起讀,意識到這兩條消息的主人是誰,沈琰後牙槽立刻咬得嘎吱作響。
他擡手一拳砸向了已經秃噜皮的牆壁,于是,白塊狀的牆皮撲棱蛾子似地撲簌簌掉了一地。
将消息當作騷擾短信處理已讀不回、号碼主人拉進黑名單永不釋放,同時給手機設置成免打擾模式,沈琰做完這些,才擡腳走向了幾步之外的會議室門口。
隻是今日像是諸事不順,沈琰的手剛碰上玻璃門,會議室走廊盡頭的接待員,一手握着座機的電話聽筒,一手伸到半空招呼沈琰,半截腰身探出老遠,隔了老遠,他喊:“會長,有人找。”
不用想也知道會是誰的來電,沈琰走過去接過座機聽筒,幾乎是耳朵一觸上聽筒,就聽見電話對面聲音漸弱:“我就不信我還沒法治你了。”
聲音通過聽筒傳來,有點小,所以接電話的不是陰魂不散的鄧黎明。
聽筒兩邊一起沉默,沈琰忍了忍,忍無可忍地說:“不說挂了。”
下一秒,沈琰聽見:“所以我也是你們play中的一環嗎?”
是陸昭。
也是好長時間沒有聽見這小子的聲音了,沈琰心裡五味雜陳,一時間忘了挂斷電話。
接着,沈琰就聽見了衣物摩擦,指關節清晰地敲擊在骨頭上的聲音,随後又是那道不遠不近的人聲響起:“臭小子,怎麼說話的。”
電話聽筒的陸昭冷哼一聲,語氣也莫名其妙軟了下來。
他像是一隻淋過雨的流浪狗,溜達到了沈琰家門口,濕漉漉的豆豆眼看向防盜門的貓眼,用帶着乞求的語氣詢問:“成人禮,你來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