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沈琰胸口的槍傷,近乎貫穿胸膛,鄧黎明寬厚的手掌,憐惜又心疼地撫上沈琰慘白的臉,一遍又一遍焦灼地呼喚:“沈琰?”
“沈琰?”
———
通過監控器一直觀察着的溫拙,自鄧黎明進入水房開始,就給全身裹着紗布的怪物下了撤退的命令。
在鄧黎明的視角盲區裡,兩名怪物,他們脫掉了層層交疊的、用來保濕兼具僞裝的白色紗布。
白色紗布之下,他們的人形身體皮膚近乎透明,皮膚下的血管、肝髒顯露無遺,他們頭頂長着6根外鰓須,身後拖着一截粗長的透明尾巴
赫然是被改造成的再生能力極強的獸人蝾螈!
在接到溫拙的消息後,他們潛入水中,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水房。
坐在監控室的溫拙看到,方寸大小的監視屏上,在鄧黎明堅持不懈地人工呼吸、胸外按壓之下,沈琰猛地嗆出了一口水。
溫拙捏着筆的手在紙上戳了戳,他冷哼一聲,手臂一撫,就将桌上大大小小的紙币全掃到了地上。
賈秘書杵在旁邊,腦袋埋進胸膛,裝鴕鳥,熟練地不管不問,裝空氣。
溫拙從座位站起,雙手插在腰上來回走了幾圈。像是福至心靈地想到什麼,他腳步停在監視屏前,視線在監視屏和牆上挂着的武士刀上來回掃蕩了一遍。
他舔舔幹燥的嘴唇,看着賈蓮幽幽地問:“他是不是也是個三階?”
賈蓮想了想,肯定地回:“是。”
說完,溫拙走到牆邊,抽出那把武士刀,二話不說就往自己的手指上抹了一刀,“得,有好戲看了。”
在賈蓮震驚的眼神裡,溫拙甩甩手指上的血珠,氣定神閑地坐回到了桌位。
他閉上眼睛,一邊在心裡默念【刀下亡魂】的異能口訣,一邊對賈蓮說:“賈秘書,接下來我的身體會陷入短暫休眠,請務必保證我身體的健康。”
———
鄧黎明在聽到沈琰咳出那一口水時,心裡的石頭陡然落了地。
他滿臉欣喜地湊近沈琰,脫下自己的外套,按上沈琰源源不斷冒着血絲的胸口,他目光熾熱地盯着他失而複得的寶貝,心裡又期待又害怕。
見沈琰眼皮微微掀開,露出一絲金色瞳孔的縫隙,右手擡起,手指微動,像是要抓住什麼。
于是鄧黎明貼心地抓上沈琰的手,語調上揚地喊:“别怕别怕,我在,我這就帶你出去。”
說完,他放開沈琰的指尖,拍拍沈琰的手背,伸手向沈琰的後頸襲去,打算将人一把抱起。
幾乎隻是一個眨眼,觸上沈琰身體的鄧黎明,感覺手心下的身體劇烈抽搐一瞬。
沈琰皺着眉,痛苦地蜷縮成了一團,他的頭一下一下撞擊地闆,像是在阻止什麼入侵一樣,撞擊力道之大,地闆砰砰作響,他的嗓子發出痛苦的呢喃。
他的手指亂抓上鄧黎明的手,修剪圓潤的指甲蓋刺入鄧黎明的皮膚。
鄧黎明湊到沈琰面前,溫熱的手掌墊在沈琰的太陽穴下,阻擋他繼續撞擊地闆的動作,他手指輕撫沈琰的側臉,他慌張地問:“怎麼啦怎麼啦?”
“是疼嗎?哪裡疼?”
“我們忍忍好不好?”
在沈琰再次睜開眼的時候,鄧黎明看到,沈琰瞳色分明的眼睛變成了全黑的眼睛,大大的眼眶裡,滿是陌生冷漠。
鄧黎明在愕然中還沒回過神,躺在地闆上的“沈琰”已經一拳揮向了鄧黎明的側臉。
力道之大,打得鄧黎明的頭偏向一側,嘴角立刻青了一塊,他腦子暈乎了半晌,矛盾地想起,這根本不應該是一個重傷患者應有的實力。
鄧黎明擡手擦擦冒血珠的嘴角,跟着“沈琰”的腳步站起,他看着眼前面無表情,又極其熟悉的“沈琰”,問:“你是誰。”
“沈琰”不答,僅木讷着表情走近鄧黎明,将鄧黎明一步一步逼到牆角後,他的手猛地擡起,放到了鄧黎明的左肩。
他嘴角勾着笑,全黑的眼睛蠱惑地與鄧黎明對視上:“我是誰?我難道不是你的未婚夫嗎?”
說完,他另一隻手也跟着擡起,向鄧黎明的後頸襲去。
卻被鄧黎明一把抓住了手腕。自發現沈琰有點不對勁後,他就一直警惕着。
鄧黎明看着“沈琰”手心握着的玻璃片,心裡一陣惡寒。
“沈琰”手一松,用來偷襲鄧黎明腺體的玻璃片,應聲碎在了地闆上。
他頂着鄧黎明熟悉的、沈琰的臉,露出了一個笑,鄧黎明隻覺得陌生。他說:“嘶,被發現了呢。”
說完,他按在鄧黎明左肩的手彎曲成爪,抓着鄧黎明往自己的方向猛地一拉,然後提膝頂在了鄧黎明的腹部。
在鄧黎明應激得彎腰的時候,“沈琰”又肘擊向了鄧黎明的背部。
僅三兩過招,鄧黎明就被猝不及防地打趴在了地上。
鄧黎明掙紮着站起,“沈琰”擡腳踩上的手指,腳尖碾了碾後,他奚落道:“挺厲害嗎,隻一眼就看出來了。”
彎腰抽走鄧黎明别在後腰的手槍,簡單檢查一番,他将子彈上膛,槍口瞄準了鄧黎明後頸的腺體。
聽到“沈琰”的話,他空着的手抓上“沈琰”的腿,猛地一扯,再核心發力站起,他踢落溫拙手裡的槍,反扭“沈琰”的手,三下五除二就鉗制住了對方。
鄧黎明甩甩被踩疼的手指,用力壓緊了犯人,他問:“你是誰?快給我從沈琰的身體裡滾出去。”
被壓着的“沈琰”扭頭,一雙恢複金色的眼睛,濕漉漉地看着鄧黎明,眉頭蹙在一起,隻是一句“鄧黎明,我疼”,鄧黎明壓着“沈琰”的力道就松了松。
鄧黎明慌張道:“啊疼嗎,對不起對不起。”
就在松開的空隙裡,“沈琰”已經架着鄧黎明的手,給鄧黎明來了個利落的過肩摔。
看着躺在地上狼狽的鄧黎明,溫拙嘲諷道:“果然廢物就是廢物,都這麼好騙。”
他慢悠悠撿起地上的槍,再次對準了鄧黎明。
由于溫拙占用沈琰的身體,一番大動作。沈琰胸口前空洞洞的窟窿,此刻又源源不斷冒出了鮮血。
鄧黎明看着後,心裡倒吸一口涼氣,他雙手高舉,一邊給溫拙比出投降姿勢,一邊緩緩站起。
他看着身體不斷掉血的“沈琰”,商量着說:“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
溫拙低頭看了眼破破爛爛的沈琰的身體,再看鄧黎明一臉心疼,嫌棄道:“還真是情真意切。”
嫌棄完,溫拙又說:“既然這麼心疼,那就一起殉情好了。”
溫拙的想法很簡單,也很狂妄,得不到的高階的腺體,那就通通毀掉好了,他絕對不允許這些高階腺體的存在,毀了自己的大計。
樓層震動,有細微的腳步聲,估計是IPP聯盟和聯邦警署的人正在向這邊靠近。
于是溫拙不再浪費時間,他控制着沈琰的手指,企圖按下扳機。
隻是他的手,像是被一股大力牽引着,握槍的手顫抖得厲害,是身體裡的沈琰的意識在掙紮。
溫拙:“你是不是每每午夜夢回,都是在機場被他槍決,這下機會來了,怎麼反而不敢開槍了呢。”
溫拙掃了眼大敞着的鐵門,時間不多了,他眼睛看着的手鄧黎明,勸說的卻是沈琰:“這麼好的機會,浪費了多可惜。”
身體控制權被剝奪的沈琰,他看到幾米之外的鄧黎明,臉色煞白,表情痛苦。
沈琰立刻反駁:“沒有,我沒有!”
溫拙接連反問:“真的沒有?真的沒有?”
随着溫拙的質問,沈琰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找出了一段對話。
【不夠吧?】
【你那一槍,可是讓我在床上躺了小半年呢。】
【公平起見。】
【是不是應該讓我也給你來上一槍?】
不知真相時信口而出的氣話,懊悔、痛苦綿密地啃咬他的心髒,他喃喃地反駁:不、不是。我沒有,我沒有。
或許隻是心思的一瞬間動搖,溫拙又堅定地掌握了沈琰身體的控制權。他蠱惑似地開口了:“哎,歪了。往左一點。”
他的靈魂像是脫離沈琰的身體,站在沈琰的身邊,熱心指導着。
一顆滾燙的淚珠順着沈琰麻木的表情落下。
“砰”的一聲槍響。
已經到達綜合部3樓的大部隊們腳步一頓,他們順着槍響迅速跑來。
領頭的正好是IPP的許嘉和聯邦警署的聞呂,他們轉過一個拐角,正好看到了鄧黎明緩緩倒下的身體。
聞呂瞪大了眼睛:“老鄧!”
接着,他立刻将子彈上膛,瞄準了開槍者。正要透過瞄準鏡開槍者時,他的鏡頭被旁邊的許嘉一把捂上
啥也沒看清的聞呂錯愣地看向許嘉,隻看見許嘉面色凝重地說:“所有人,不準開槍。”
———
在溫拙控制沈琰向鄧黎明開了一槍後,他握着槍管掉轉方向,槍口瞄準了沈琰的太陽穴。
隻是這下,他無論如何也控住不了事态進展了。
沈琰的眼睛盯着鄧黎明的身體,純黑的眼睛随着他身下暈染開的血色,逐漸染上血色。
他無意識地喊:“鄧黎明,我、我向他開槍了……”
一顆兩顆,從沈琰眼眶滾出來的眼淚越來越多,順着下巴落到地面。
淚水像是洗淨了他眼睛上的蒙昧,帶着審判的、神性的金色眼睛逐漸恢複。
他強行奪回了身體的控制權。
他“啪嗒”一聲扔掉手裡的槍,跑着撲到了鄧黎明的身邊。
他跪坐在地闆,雙手無措地按壓鄧黎明的胸膛,企圖止血。隻是鮮豔的血像是源源不絕,反而越按越多,不多時,沈琰的整雙手都染上了紅。
他趴在鄧黎明的胸口,小心聽他的胸口的心跳,感受他身體的溫度,隻是,他除了聽到一些突兀的腳步聲、感到手心下的身體溫度在流失外,一無所獲。
他湊到鄧黎明嘴邊,像兔子一樣,聞他的呼吸,眼睛盯着他的表情,期望探尋到一絲生的氣息。
然後,他挪到鄧黎明耳邊,怕打擾睡着的人一樣,小聲喊:“鄧黎明。”
叫了一聲沒有反應後,他呼喊的聲音一聲高過一聲。
因為他知道,人死的時候,最後丢失的感官是聽覺。
“鄧黎明。”
“鄧黎明!”
“鄧黎明!我不準你死,我不準你死,我不準你死!”
耳邊響起很細微的一聲“嗯”,沈琰驚喜地看向身邊的人。
看到鄧黎明手指微微動了動,沈琰立刻抓着鄧黎明的手放到了自己臉上,他額頭抵上鄧黎明的額頭,鼻尖左右磨蹭鄧黎明的鼻尖,他一遍又一遍地無力重複:“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不要死掉好不好,求你了,求你了,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我……”
鄧黎明眼球轉動一周,根本沒有掀開的力氣,他幾乎是用氣音吐出了最後三個字:“不怪你。”
像是預料到會發生什麼了,沈琰驚恐地喊:“不不不,不要不要!”
他拖着鄧黎明的手,想要拉着鄧黎明站起,他要去找IPP的聯盟的醫療部給鄧黎明急救,他要帶鄧黎明去找醫生,隻是,他無論如何也搬不動體型大了自己一圈的alpha,他才剛站起走一步,就又狼狽跌倒在地上。
他撲上鄧黎明已經半冷的身體,額頭抵在鄧黎明的肩膀上,淚水止不住地流。他隐忍着哭聲,遮掩着表情,想着至少讓通過監視器看到的自己,不是那麼難堪。
許嘉帶着一行人輕聲走到沈琰身邊,他看着沈琰聳動的肩膀小聲喊:“小琰琰……”
接着,在許嘉看見,埋在鄧黎明身體上哭泣的沈琰,身體聳動的幅度不變,唯獨他一頭白金色的長發,從發根至發尾,白色将白金色逐一取而代之。
沈琰一夜白了頭。
沈琰身上破破爛爛的作戰服,此刻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複原、修複、嶄新,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也在結痂、愈合、而後散發出瓷白瑩潤的光澤,堪比初生未經風雨的肌膚。
許嘉瞠目結舌沈琰的變化,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驟然就聞到了一股濃厚的玫瑰花香,像是香氛炸彈在空間炸開。
沈琰突破到了四階!
接着他看見,直起身的沈琰,一雙眼睛滿是泣血的猩紅,他盯着虛空的某一點,淡淡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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