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也不全怪他。

鄉鎮地區師資力量薄弱，對英語的重視程度普遍不高，多數學校從初中才開始正式教學，比城區晚了整整六年。

也就是說，當陳潮第一次磕磕絆絆拼讀那26個字母時，一中的學生早已能用英語流利對話，甚至閱讀原版小說。

在這樣的環境下，他英語能考到110分，已經很不錯了。

可這樣的成績，放在實驗1班，卻隻能勉強排在中下遊。

周希顯然事先和汪紫玲打過招呼，讓她多關照陳潮。是以新課一結束，汪紫玲就宣布讓陳潮跟李瑤結成學習互助小組。

對于這突如其來的安排，李瑤顯得有些錯愕。

她不是不願幫忙，隻是班上英語比她好的人不少——比如長期穩居年級第一、口語接近母語水平的林嶼。

上次林嶼破天荒答應聚餐的時候她就覺得奇怪，好像倆人的關系并沒有她所想的那麼水火不容。

而且玩遊戲時倆人坐得還挺近的，有一陣不知道在嘀咕些什麼。

對比起來，他顯然比自己更适合輔導陳潮。

更何況，她跟陳潮的交集很少。

除了上周六那頓班級聚餐，他們幾乎沒說過什麼話。

她進辦公室把自己的想法跟汪紫玲說了，還向她推薦了林嶼，但汪紫玲似乎很堅持自己的想法，始終都沒松口。

李瑤沒辦法，隻能應下來。

“愁什麼呢？”蔣弋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邊上，拍了她一下。

“别一驚一乍的！”李瑤撫着胸口，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我心髒都快被你吓出來了！”

“你自己恍恍惚惚的，我過來都沒發現，怪誰？”蔣弋笑嘻嘻地湊近，小聲說，“哎，你們互助小組加我一個呗。”

“你說什麼？”李瑤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說——”蔣弋難得露出認真的表情，“你跟陳潮的英語互助小組，加我一個。”他撓了撓頭，有點不大好意思，“上次月考我名次太靠後了，照這樣下去，我下學期肯定要被踢出1班。”

“你認真的？”李瑤忍不住确認。

“當然！”蔣弋腰闆一挺，“我可是深思熟慮後才開這個口的。”說着又恢複到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再說了，三個人學習多熱鬧啊，你們要學累了還有我在旁邊說笑話解悶呢，行嗎班長大人？”

“你跟陳潮不是玩得好嗎？”李瑤說，“你去問他啊。”

“他讓我問你。”蔣弋說，“你說行就行，你要不行，他肯定也不答應。”

李瑤想了想，确實，有蔣弋在旁邊調節氣氛，她跟陳潮是自在點。

“行吧。”她勉為其難地松口，“不過你得保證認真學習，别拖後腿。”

“遵命！”蔣弋笑着沖她敬了個禮，轉身時差點撞上迎面走來的林嶼，“哎呦學霸！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沒事。”林嶼側身避開，目光落在李瑤緊鎖的眉頭上，“怎麼了？”

李瑤歎了口氣，把自己去辦公室找汪紫玲的事跟他說了。

“你推薦了我？”林嶼感到很震驚。

“嗯。”李瑤點點頭，怕他誤會，急忙解釋，“我是覺得你英語比我好，對陳潮的幫助肯定比我大，而且……”

她突然卡殼。

林嶼追問：“而且什麼？”

“而且……”李瑤匆忙看了他一眼：“我看你跟他關系好像不錯。”

林嶼明顯一怔，眉頭微蹙：“什麼意思？”

李瑤想了想，說：“那天聚完餐，我看你們一塊上了公交，你頭……”

林嶼眉頭蹙得更厲害了：“我頭怎麼了？”

李瑤：“你頭枕在他肩膀上……”

林嶼呼吸一滞。

還有這事？他完全不記得個中細節了，酒精模糊了那晚大半記憶。

關鍵是陳潮也沒說啊。

林嶼耳後根猝不及防地燒起來，但他仍強裝鎮定：“那天我喝醉了。”

“我知道。”李瑤飛快地接話。

林嶼覺得這三個字别有深意，又補充：“我跟他家一個方向，所以坐同一趟車。”

“我知道啊。”李瑤說。

空氣突然變得粘稠起來，林嶼咽了咽口水：那你……”

“我就是感覺你倆關系不錯。”李瑤突然直視他的眼睛，随即像意識到什麼似的，表情困惑起來：“難道你們關系不好？”

林嶼不知該怎麼答，沉默了一會兒，說：“就那樣吧。”

李瑤看着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好吧。”

林嶼擔心自己露餡，着急要走，卻被她叫住：“蔣弋剛找我加入互助小組，你有沒有興趣？”

這個問題要在五分鐘前問，他或許還會考慮，沒準還會心血來潮地同意，但現在避嫌都來不及。

林嶼頭也不回地撂下一句：“不了。”

說是互助小組，其實也就是多幾個人交流學習。從老師那拿資料，自己做，做完小組内讨論交流。

但因為高中課業繁重，互助小組很難抽出固定時間讨論。為此周希特地申請了一間階梯教室，允許他們晚自習時單獨使用。

一整個晚上，林嶼都沒見到陳潮。

最後一節晚自習下課，教室裡的人一哄而散，林嶼收拾書包時，目光不自覺地朝教室最裡側瞥去，卻發現那兒空蕩蕩的。

心裡沒由來地湧上一種孤寂——這種感覺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他看了眼手機，确定沒有新消息進來。

于是下定決心，像往常一樣，一個人出了校門。

這會兒天氣已經很冷了，林嶼把校服拉鍊拉到頂，下巴埋進衣領裡，快步走到公交站台。

還是老樣子，公交在他出校門後五分鐘内準時到達。

林嶼刷卡上車，不與任何人交流，徑直走到車廂最裡頭，耳邊充斥着乘客的談話聲，他熟練地掏出耳機，播放音樂。

還是收藏列表裡那幾首老舊的歌曲，一直沒更新。

就在車緩緩啟動時，林嶼看到窗外一個聲影“嗖”的一下竄過去，那聲影很熟悉，熟悉到林嶼都沒反應過來。

下一秒，陳潮像風一樣從前門沖上來，穿過擁擠的人流，氣喘籲籲地停在他面前。

“你怎麼……”陳潮撐着膝蓋，壓低聲音問，“都不等我？”

林嶼被他灼熱的目光盯得心跳加速，腦海中還反複回放着他奔過來的身影：“我看你沒給我發信息，我就……”

他聲音漸漸弱下去，“先走了”三個字在舌尖轉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我手機沒電了。”陳潮總算緩過勁兒來了，笑着說，“蔣弋那家夥總纏着我問題，甩都甩不掉。好歹是趕上了，要沒趕上我非揍他不可。”

“你怎麼知道我坐的這趟？”林嶼看着他。

“你不每天都這個點走嗎？”陳潮理所當然地說，“這個時間來的就這一班啊。”

“哦。”林嶼低下頭，有些羞赧。

不知為何，陳潮一出現，他心裡那點孤寂感全消散了，連埋在衣領裡的下巴都不自覺地擡了起來。

車上人多，陳潮恪守規則沒多說話。

兩人就這麼肩并肩站着，随着車廂輕輕搖晃。

突然一個急刹車，林嶼沒站穩，猝不及防往前栽去——

陳潮眼疾手快地攬住他的肩膀：“沒事吧？”

“沒事。”林嶼穩住身形，發現自己被他圈在懷裡，就在這時，腦海中李瑤的聲音突然冒出來：“我看見你頭枕他肩膀上了。”

林嶼身體下意識往後退去，與他拉開距離。

陳潮不明所以：“怎麼了？”

林嶼環顧四周，确定沒看到李瑤及其他熟悉的面孔，這才放下心來：“沒事——靜電。”

陳潮愣了愣：“啊？”

林嶼瞎編：“你剛電了我一下。”

陳潮：“……”

該說不說，互助小組的建立還是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