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參加彌撒,看着站在講道台上的神父用聽不懂的鳥語念誦經文時,我都會不自主地放空自己。
我覺得這算不上不虔誠的行為。
至少我不像有些修士,剛在祭壇旁吐了痰,轉頭又倒豎起眉毛,呵斥别人祈禱的手勢不标準。
我曾經是個無比虔誠的人,我的父母也都是,可虔誠并沒給他們帶來好運。
從我有記憶開始,父母似乎總是在唉聲歎氣。
那時候的天就像被誰捅了個窟窿,一年幾乎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下雨,而德雷格的田裡都種着小麥,哪能經得住這樣的暴雨啊?
大概是因為這個,我的整個童年都在饑餓中度過,那種滋味即使現在想起來依然痛苦。
而最令我感到痛苦的時候,那場持續了好幾年的饑荒讓我失去了兩個兄弟。
他們是一對雙胞胎,在這種年頭出生的孩子都格外瘦弱,像兩隻小貓般躺在被子裡哭。然而最糟糕的是,母親在生産過後沒能擠出一滴乳汁。
我可憐的母親,她幾乎要因此自責到哭暈過去。還好好心的修道院院長聽說了我家的情況,正好修道院裡有頭母牛也剛産下了崽,院長允許我們每天來修道院取兩碗奶。
我還記得當時我們有多開心。父親又哭又笑地親吻院長的鞋面,我們都以為他們有救了。
可世間的一切就是這麼不講道理,給了人希望又眼睜睜看着它飛走。
修道院裡的牲畜全都病倒了,包括那隻剛産下自己孩子的母牛。足足三十多頭牛最後隻活下來了兩頭!
院長對此也無能為力。他眼睜睜看着剛出生不久的小牛死去,而我也隻能眼睜睜看着母親懷裡的兩隻小貓逐漸虛弱下去,最後完全變得冰冷僵硬。
後來我跟我親愛的朋友萊森說起這件事時,他卻笑笑表示這不算什麼。
“那時候大家都難,昆特,那時候誰不難啊?”說到過去,他總會大口灌下一口酒,然後緩緩眯起眼,“你們那裡還算不錯的……在阿根堡,我們都需要派士兵鎮守在絞刑架旁邊,否則那些餓瘋了的人會一擁而上,把屍體吃得一幹二淨!”
這個故事他不知說了多少次,尤其是在有新人來的時候,他就喜歡用吃屍體的話吓唬那些第一次見面的年輕人。
每次年輕人聽到這個故事都會驚訝地瞪大眼睛,大多數人都要高呼一聲“這不可能”,那滑稽的反應總會把我們逗得哈哈大笑。
看到我們笑出來,他們大多也就不會把這事當真了。
如果繼續有人追問,萊森也隻會笑着不說話。
我從沒追問過那究竟是他聽來的故事還是親身經曆,畢竟我并不懷疑這話的真實性,餓到極點的人什麼都吃。
野草、樹根、貓、狗、老鼠、爬蟲、飛蛾……餓到受不了的時候我連螞蟻都吃過。不過那個我吃過一次就不吃了,填不飽肚子就算了,還會讓嘴裡充滿酸味,實在不值得。
然而亂吃東西也會生病,住在隔壁的康尼就是這樣。
他是我的小跟屁蟲,有次看到我找到一隻死老鼠,非纏着我一起烤着吃,可吃完我們都開始拉肚子,躺在床上動彈不得。
我挺過來了,他沒有,于是我再也沒有吃過老鼠。
做佃農的日子我都快記不清了。
除了挨餓,我對此的唯一印象隻有永遠耕不完的地和總也交不齊的稅,而我們那片土地的主人也并非一個仁慈的人。
還記得我很小的時候,曾經和康尼一起去森林裡偷偷撿柴火,卻被護林人抓住了。
那惡毒的老頭說要砍掉我們的手,讓我們這些生活在鄉下的“卑賤之人”知道做小偷的下場……好在有一個騎馬的老貴族恰好路過,為我們解了圍。
“你多大了,孩子。”
他從馬上下來,對我說道。
“今天就要8歲了,先生。”
我想不起我當時是怎麼稱呼他的,但那時的我一定很狼狽。
“那真巧,你跟我的兒子一樣大,還是同一天出生的……這說不定也是吾主的指引。”
他并沒有在意我的表現,隻是笑了笑,拍拍我的肩膀,然後對那護林員說,他願意為我們支付那些柴火的費用,還将兩隻野兔送給我作為生日禮物。
那天我像做夢般往家走,路過修道院的時候與院長多說了兩句才知道,這位面目慈祥的老人居然是一位侯爵大人,也是我們領主大人的嶽父。
“威登堡侯爵是個好人啊……其實往上數十幾年我們這裡也是侯爵閣下的領地,那時候一旦遇到饑荒,侯爵閣下都會下令減免很多稅,哪裡會像現在這樣,不給人活路……”
修道院院長的話我當時并沒有太在意,我因為那兩隻白得的兔子而激動。
那天的肉真香啊,我難得吃飽了一次,一邊吃一邊哭,怎麼可能記得院長随口說過的一句話呢?
再次想起那句話時,是十四年前的冬天。
那一年附近的土地全部歉收,可我們的領主大人卻不肯給予我們哪怕一點點的仁慈。
父母因為想要守住用來過冬的糧食被稅官毆打了一頓,最後在虛弱中死去。
于是我決定不再做一名佃農,抛棄了我們在這裡住了幾代人的房子,離開德雷格加入了一個傭兵團。
我們的團長還算有本事,我在他的隊伍裡幹了十一年,幾乎沒有拖欠過工資。
我們做的工作也不算太危險,不過是在瓦藍伯國鎮壓一些不聽國王話的小市民。這些人手裡也沒有多少能稱得上是武器的東西,就算聚集在一起也構不成什麼威脅。
瓦藍是個富裕的好地方,這裡的商人都富得流油。
即使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家,我們都能從裡面搜出幾十金币,更不要說那些在城裡有名有姓的商人了,不管是馬黎還是羅蘭都舍不得放開它。
對我們來說,它的好處在于它一直在馬黎和羅蘭之間搖擺,總是無法徹底站隊,這便使我們時不時就能接到任務,輕輕松松便能在這裡賺足了軍饷。
不過好日子總會到頭。因為種種宿怨,馬黎與羅蘭終于要正式開戰了。
而作為常年被羅蘭國王雇傭的雇傭兵團,我們的團長自然更加信任老雇主。
在得知要真正面對一場大規模戰争後,我開始動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