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顆大顆汗珠自額頭滑過臉頰，最後滴落土裡。整個人散發熱氣，汗濕了衣裳褲子。實在忍無可忍之時，擡手随手一抹，揩去了部分汗珠，又立即投入機械勞動。

勞作之辛，全然在他們溝壑縱橫的臉上、黝黑幹癟的皮膚上表達出來。

都說農民是地裡“刨食”的，侯方遒這會兒倒是有了直觀感受。

時代的局限，使得土地成為他們僅有的生産資料。生産工具缺乏又落後，就那麼一塊兒土地，卻消耗了一個家庭所有的勞動力。他們早起貪黑，從日出忙活到日落，風吹雨打，日曬雨淋，從寒冬熬過酷暑，在這片土地上耗費了所有時間和精力，最後也不過是看天吃飯的結局。

蹲在田坎上的侯方遒越看，越覺得心裡堵得難受。

活着，真是太難了。

侯方遒轉過視線，就看到三個渾身沾滿泥土的女人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商量了一會兒後，兩個女人在前頭拉着木犁，另一個女人在後頭艱難地控着木犁犁地。

三分鐘過去了，除了土地被撬起一小塊，基本沒有變化。

林冬兒焦急道：“還是不行，怎麼辦啊？”聲音似乎帶着些許哭腔。

“三位姐姐，你們遇到什麼問題了嗎？”

趙妡看向來人，一個還未成年的女娃？那肯定也幫不了她們的。她抿起嘴，沒有答話。

倒是看起來年紀最小的林冬兒一咕噜地跟侯方遒吐苦水：“我們三人天未亮就過來鋤地了。哪知道力氣太小，弄了大半天，也沒鋤到多少。後來我們想着三人合作，一起用木犁犁地。但是，你看，也沒用。”說完，竟委屈又絕望地哭起來。

侯方遒挖到她話裡的信息，對着另一個女人道：“三位姐姐之前彼此不認識嗎？”

崔二妹：“我三人方才相互認識。”

趙妡也接過話，“我們無處可去，聽說這裡新成立了倉留邑，想着大家互相不熟識，就不太會被欺負。就報名過來這兒了。”

侯方遒微微歎息，是啊，她也是無處可去之人。這世道，因各種原因無處安身的人可太多了。

樹林裡，羅芷蘭把元蘧留下來的刀都砍豁口了，其他人用着不趁手的工具又砸又砍，易澤勳更是上手刨。幾人累得滿頭大汗，就看到他們的教官帶着三個女人，提着幾條魚過來了。

侯方遒走近，掃了一眼幾人的勞動成果：一棵不算粗的樹。樹根截斷處坑坑窪窪，比不過狗啃的整齊。

效率低得吓人。

幾個孩子無意識地攪動手指，拘謹又局促，簡直把忐忑不安四個字寫在了臉上。

完了完了，教官定會認為他們偷懶耍滑，像以前的貴人一樣，不給他們飯吃。

卻見侯方遒促狹一笑，道：“才教過的敬禮都忘記了嗎？見到教官都不行禮？紅星隊隊的人可不許這麼沒禮貌哦！”

幾人神色豁然明媚，連忙丢下手中工具，立正敬禮：“教官好！”

第一次，他們異口同聲，從未有過的整齊嘹亮！

易澤勳心裡激動，從教官救了他的命開始，他就知道教官心地善良，與那類隻會利用、欺壓他的貴人不同。

他露出一口大白牙，嘿嘿笑道：“教官，您不怪我們砍的太慢了嗎？”

侯方遒從自己褲腿邊緣撕下一塊布，走上前替他包紮被木屑刺破而滲血的手指，一邊惡狠狠道：“好了傷疤忘了疼是不？身體還沒好利索，就開始逞能了？兩隻手不想要了是吧？”

侯方求轉身，“你們的努力，教官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紅星隊的隊員，都是努力又勤奮的好孩子！辛苦你們了。接下來，教官教你們，如何在沒有趁手工具的條件下實現快速砍樹。”

三個女人，六個孩子，在侯方遒的指揮下，分工合作。

男孩們在侯方遒選取的幾顆大樹掉樹皮的地方三下五除二鑿出了個口子。

女孩和三個女人們生火煮魚、蒸魚，最後瀝出油脂。

年紀最小的黃丫兒看到瀝出的東西油亮亮的，聽教官說，這是魚身上的油。她不自覺地一直吞咽口水，努力壓制心裡的渴望。

咕嘟~。黃丫兒立刻回神，緊張地看向蹲在一旁的侯方遒，卻看到教官一臉揶揄。

“用手指抹一點嘗嘗。”

黃丫兒連忙搖搖頭。

“嘗嘗吧。魚多的是，不差這一點。”

黃鴨小心翼翼确認教官神色，見她不僅沒動怒，還眼含鼓勵。她膽子大了起來。伸出一根手指往魚油上輕輕一抹，再放到嘴巴裡舔了舔。下一刻，五官都皺在了一起，惹來侯方求一陣大笑。

黃丫兒“觊觎”魚油，教官不僅不呵斥，還頗為“縱容”。見狀，剛見過了豬跑卻沒吃過豬肉的其他五人立刻圍攏過來，争先恐後想嘗嘗魚油的味道。

雖然隔老遠都聞到了腥，但那可是油啊，是他們不曾嘗過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