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到聲響之後,許東山如臨大敵一般從矮闆凳上彈了起來。
緊接着,外面的人進來了。
那是個穿着鮮豔紅褂子的女人,看樣子得有四十往上了,那女人生得瘦削,眼窩與雙頰凹陷,薄唇微張,露出向外翻張的大闆牙。
看到廚房裡站這個不認識的小姑娘,那個女人頓時瞪大眼睛,快步沖上前,湊在蘇月娘面前狠狠打量。
蘇月娘被盯得難受,隻得稍轉過頭。
許東山見狀,大步向前,扯着蘇月娘的胳膊将她藏到身後。
許東山身形高大,将蘇月娘完全遮得嚴嚴實實的。
“二嬸,把我家租給你的事情過幾天再談。”
許東山的二嬸李金花,見許東山一副護犢子的模樣,狠啐了一口,“你這家店還得靠你去給人幹苦工才能開下去,還不如把你這兒租給我,你這個窮光蛋還能攢點錢娶你後面這個女囝仔!”
此話一出,許東山便知道李金花是誤會自己和蘇月娘的關系了。
他蹙眉,“她隻是我的遠房表妹。”
蘇月娘轉了轉眼珠子,從許東山身後探出腦袋,朝李金花揚眉笑道:“阿嬸,我隻是在阿山表哥這裡小住幾天!”
蘇月娘笑得實在是親切燦爛,她的笑容真誠得讓原還想着往蘇月娘身上找點茬的李金花頓時歇了找事的心思。
“你盡早那這裡租給我還能多賺一點!不然到時候我反悔了,你後悔都來不及!”
李金花撂下“狠話”後便照着原路離開了。
後門被李金花甩上,蘇月娘捧着碗從許東山身後走出。
她低頭看看手裡的碗,細眉蹙到了一塊兒。
此刻,她内心很是不安。
許東山打算過段時間再談租店的事情,莫不是因為自己?
——
這場洶洶大雨斷斷續續地落到午夜才戛然而止。
沒什麼睡意的許東山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整夜,還時不時發出陣陣低歎。
眼瞧着天也快亮了,許東山掀開被子,随手扯了一身洗得發白、補了又補的粗布衣衫換上。
臨出門前,他猛然想起昨日家裡還來了個借住的小姑娘。
再想起廚房裡空空蕩蕩的米桶,許東山折身去了對門阿婆那兒敲門借了一碗米和幾塊地瓜幹。
時候還早,尚不到日出時分,許東山隻得摸着黑在廚房裡淘米生火燒水。
他不知蘇月娘什麼時候會起,便隻能估摸着放了幾條足夠将地瓜幹粥煮好的木柴在竈裡燒着,餘下沒煮完的一份粥米與地瓜幹被他放在竈頭,以便蘇月娘能夠看見。
料理好蘇月娘的早飯,許東山喝了一大碗熱騰騰的水飽腹,便匆匆離開了家。
……
雨過天晴,初升的朝陽才自東邊升起,蘇月娘就穿着整齊地從屋裡走出來。
見許東山的房門大喇喇地敞着,屋裡隻有收拾齊整的床鋪而不見許東山的影子,蘇月娘這才想起昨夜睡前許東山與她說今日若是天晴便會出去做工,傍晚才歸。
蘇月娘神情放松地抻了個懶腰,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怎料鑽入鼻子裡的可不僅是雨後清新的空氣,還有一股地瓜的香氣。
這會兒,蘇月娘的五髒廟像是被觸發了機關一般咕咕作響。
雖不知這味道是不是别家飄來的,但是蘇月娘還是摸着幹癟的肚子往堂屋的廚房走去。
果不其然,一路走去,地瓜的香氣逐漸濃郁。
蘇月娘欣喜地掀開鍋蓋,隻見鍋裡有小半鍋白粥,白粥上還有幾條白灰色的地瓜幹。
竈膛裡的柴火正在慢燃,并無明火,鍋中的地瓜幹粥表面平靜,微冒熱汽,如此一來,蘇月娘便不必再生火加熱。
取了碗筷,盛上一大碗粥後,蘇月娘大口喝了一口稀粥,随後舀起一塊地瓜幹作配。
白粥原是枯燥無味的,好在年前曬得發白的地瓜幹條随着粥米一齊熬煮,濃縮的地瓜香與清甜被釋放了出來,某種程度上算是彌補了喝粥沒有鹹口小菜的缺憾。
含混着地瓜清香的白粥與外軟内紮實的香甜地瓜幹堪稱絕配,色香味占了後兩者。
将鍋中的粥吃盡,蘇月娘摸了摸飽足的肚子,稍歇一會兒之後,便勤快地清洗鍋碗、拾掇瓢盆。
……
蘇月娘初來乍到,白吃白喝總讓她心裡過意不去,思來想去,她決計為許東山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譬如灑掃之類的活計。
今日天晴了,陽光由窗縫照入堂屋,堂屋亮堂堂的,幾乎沒有陰暗的角落,古樸的待客堂屋中重煥生機。
蘇月娘打掃得很是起勁。
許東山家可不算小,即使後面的住房蘇月娘不便入内打掃,可單單打掃堂屋、廚房和房巷也夠她忙活一整個時辰了。
忙活完灑掃的事情,時候也還早,蘇月娘百無聊賴地坐在堂屋窗下曬曬太陽。
前些時日一直在下雨,今日天晴見日,又能夠平靜地在此小歇一會兒,蘇月娘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陽光燦爛得刺眼,蘇月娘眯眼,擡手遮了遮,透過指縫,她再度打量着堂屋。
她的眼前仿若出現了進進出出的食客和忙着往外端吃食的廚子……
這般幻想,讓蘇月娘想起自家那被可恨大伯占去的小店。
她的心頭湧上苦楚與酸澀,對于此事生出的無力感就如一隻無形的手扼住她的脖頸,叫她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