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話說得好,“天袂光做工,大富又大貴”。(1)
月亮還挂在山頭,蘇月娘便神采奕奕地從屋裡走出,并去敲了對門。
屋裡靜默了一會兒才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不消多時,許東山出來了,一向身闆直挺的他此時難得有些耷拉,蘇月娘走近一瞧,瞧見他的眼是合着的,隻是憑着記憶在往前走。
“許大哥!早!”
許東山好不容易睜開迷蒙的眼,見暗摸摸的周遭,他無奈地扯了扯嘴角。
“有必要起這麼早嗎?”
“沒必要嗎?”蘇月娘雙目炯炯有神。
許東山,“……”
……
今日是開業的好日子,蘇月娘自然是好好地捯饬了一番,抹了香粉又塗胭脂的,便不好總是往廚房去。
于是準備二十種面線糊配料的活便全然落到了許東山的身上。
“許大哥,天快亮了,我出去買油條了!”蘇月娘往廚房裡探頭。
許東山背對着廚房門切着雞卷,頭都沒回一下,“好。”
“辛苦你多幹點了!”蘇月娘扶了扶别在耳邊的一對小銀花,提起竹籃,哼着小曲出了門。
鳳池地段好,周邊有廟宇與大片民房,自成一個小市集,現下天還沒怎麼亮,外頭的街道上已經擠滿了販賣土産、海産的商販。
蘇月娘一出現,戴着金黃鬥笠的惠安女(2)、簪着滿頭鮮花的蟳埔女們連忙大聲朝她吆喝:
“新鮮的魚呦!便宜賣咯!”
“快來看看我的魚!還有蝦!都還活跳跳的!”
惠安女和蟳埔女都是出了名的勤勞能幹,挑着沉重的擔子離開漁村,将魚蝦販賣到别處。
蘇月娘尋了個前幾天賣過她海鮮的惠安女買齊了海蛎、鱿魚和蝦,打算中午做一頓鹵面。
海蛎還需要熱情的惠安女幫着去殼,蘇月娘打算買了油條再折回來取。
街上僅有一家賣油條的。
頭家和許東山是本家,和許東山是沒出五服的親戚,前兩天許東山帶蘇月娘來探過門頭。
“許頭家,先來二十根油炸鬼(4)!”
蘇月娘來得早,大油鍋上的漏架上才擺了七八根剛出鍋的油條。
“蘇頭家怎麼才買二十根!”許頭家笑呵呵地轉過身去扯面團。
“等這二十根沒了,還得再過來麻煩許頭家呢!”
許頭家直覺蘇月娘的生意一定能夠長久,便主動給了她一個低價,請蘇月娘一定要多照顧照顧他的油條生意。
蘇月娘點了銅闆放到許頭家裝錢的匣子裡,“那也要請許頭家多替我向客人們打報(5)一下!”
“一定一定!”
——
許東山把所有配料都準備好,堆放在靠近堂屋的窗台下,蘇月娘也提着東西回來了。
“今天街上可熱鬧了,不愁生意做不起來!”蘇月娘安置好那些滑不溜秋的海鮮,走到案台邊巡視了一圈。
各類配料按照價格、葷素整齊列成三排,案台的右邊是一個锃亮的大桶,掀開又扁又平的大圓蓋,裡面是熱氣騰騰的面線糊。
“東西都準備好了,你看看什麼時候開門。”
蘇月娘朝窗一望,清晨的陽光從窗外撒入廚房,揮散了長夜積攢的清冷。
此時,大門口聚集了幾個先前說好要來捧場的厝邊。
“月娘頭家!還不開門嗎!”
聽到外面的聲響,蘇月娘展露笑顔,“把鞭炮拎上!”
她腳步輕快地去開門了,許東山跟在後頭,順帶拎起了盤在桌上的一大串鞭炮。
大門展開,外頭站着十來個人,全是住得近的厝邊。
看到許東山提着大串鞭炮出來,人群裡的一個個子矮矮的小男孩跑出來脆生生地喊了聲幹爹。
許東山摸了摸小男孩的腦袋,那張冷臉好像和煦了一些。
“你還有幹兒子啊?”蘇月娘看那小男孩腦袋圓圓的,臉頰肥嘟嘟的,心裡頭覺得喜歡便也跟着摸了一把。
“幹表姑你好,我叫阿生!”
“阿生好,一會兒讓你幹爹放炮給你看!”
那些厝邊們已經在催促蘇月娘開業了,既然如此,蘇月娘也不管是不是時辰合适,她将鑼鼓交給阿生,讓阿生賣力敲。
阿生在他阿嬷的幫助下,提着那面有半個他高的鑼用力敲了起來。
在鑼鼓聲中,許東山将那一大長串鞭炮鋪在了地上,衆人立即避讓成一個大圈,蘇月娘站在阿生後面給他捂耳朵。
點燃引線,引線上冒起滋滋啦啦的小串火花,引線燒盡,鞭炮長蛇頓時炸出亮眼的火花。
鞭炮長蛇足有兩米多長,就這麼盤在月娘面線糊店的門口噼裡啪啦地熱鬧了好一會兒,等鞭炮長蛇全然成為一地碎紅,門口彌漫着白紫色的硝煙,大家夥一擁而上,入店點菜。
蘇月娘是最後進去的,等大家夥都進去了,硝煙也差不多散幹淨了,她餘光瞥見李金花站在門邊死瞪着她。
“早。”蘇月娘笑着朝李金花問了好,随後擡腿進了屋,徒留李金花一人在原地破口大罵。
蘇月娘原意是不收厝邊們的錢的,但厝邊們卻紛紛掏出銅闆往桌上拍,在幾番你推我推之後,蘇月娘還是象征性地一人收了兩個銅闆。
許家的面線糊手藝一脈相傳,厝邊們也是吃着許家阿公和許東山爹面線糊長大的,對于許東山的面線糊,大家都說有前人的味道。
蘇月娘招呼完客人們回到廚房去,見許東山不喜不悲地舉着大勺,攪拌着大桶裡的面線糊。
她用胳膊肘撞了撞他,“許大哥,大家都誇你手藝好呢!你怎麼看起來不怎麼開心啊!”
許東山疑惑地看着蘇月娘,“你從哪裡看出來我不開心?”
蘇月娘皺眉垂眸繃嘴,擺出許東山的表情,“你的表情是這樣的。”
許東山,“……我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