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豐盛的普渡宴讓三十桌的賓客們吃得滿嘴流油、扶着牆出。
蘇月娘留在院子裡與剛認識的幾個年輕姑娘說了好一會兒話,才依依不舍地與她們道别。
她站在吳家門邊一直等着,直到賓客們都快走光了,才等到幫忙清理完廚具的許東山提着兩條芋圓走出來。
“走吧,回家吧!”雖然許東山忙了大半日,但方才收下的那沉甸甸的一大串錢讓他的疲憊一掃而空。
蘇月娘沖他笑,“我剛剛打聽過了,街上的戲還要演好一會兒,我們看會兒再回去吧?”
雖說許東山對看戲并不感興趣,但蘇月娘如此期待,他便舍棄了回家歇息的念頭,打算陪她去看一會兒。
怕趕不上戲,蘇月娘一路催着許東山跑快一些,許東山落後了一截兒,她便折返回去,拉上他的小臂帶着他一起跑。
許東山腳上随着蘇月娘往前跑,可眼睛卻是一直盯着她握着自己的手。
她的手小,握不住他結實粗壯的小臂,有時不慎滑了些,她又往上挪了挪,用力地抓着他。
深夏裹挾着些許燥熱的晚風走街串巷,逆着向前小跑的兩人吹去,許東山心生悸動,滿身燥熱。
一年到頭也就演那麼一兩次戲,鎮上的人們隻要能熬得住的,皆堆在戲台前伸頭看戲。
台上是梨園戲,滿排燈火照亮台上幾位角兒着誇張妝容卻透着一絲清麗的面。(1)
“這演的是哪出戲啊?”來晚了的後果便是不知前因。
“唱的是《陳三五娘》!這已經是最後一場,馬上就要結束喽!”(2)
蘇月娘努力地踮着腳尖想往台上瞧,奈何她看不着,前頭的人也被更前頭的人擋住視線,人群動來動去,蘇月娘看不見台上的風景,隻能聽女角伴着雅樂咿呀唱着詞。
許東山見之,拍了拍蘇月娘的肩膀。
蘇月娘疑惑回過頭。
許東山稍微蹲了點,将胳膊遞給她,“來吧,坐我胳膊上。”
“這……”看着許東山結實有力的粗胳膊,蘇月娘不懷疑他是否能托住自己,但畢竟兩人未娶未嫁的,如此舉止,不怎妥當。
“那……那算了吧……”看到了蘇月娘眼中的猶豫,許東山抿抿唇,收回了胳膊。
“等等!”蘇月娘見他就要直起身,連忙拉住他,而後微微屈膝,坐在了許東山的胳膊上,而後雙手環住了許東山的脖子。
待蘇月娘坐穩當了,許東山直起腰身,一把将輕盈的她托起。
被托起的蘇月娘還高許東山半個頭,視野寬闊清晰了,台上的風景一覽無遺。
可蘇月娘卻沒了之前那般的專注,她看得心猿意馬的。
臀下是結實有力的小臂,雙臂環的是許東山的脖頸,稍一低頭,便是許東山那張從下從上看都好看的臉。
他個頭高,不需踮腳也能看清,長睫垂下,卻隐約能瞧見他黑色眼仁中倒映着台上昏黃的燈火。
蘇月娘的注視過于持久灼熱,許東山緊張得心跳加速,怕再裝得波瀾不驚終會失态,他鼓起勇氣,稍仰頭,看向蘇月娘。
視線相撞,周遭的看客與唱戲聲仿若消失,整個世界好像就隻剩下了對視的兩人與心意相通的心跳。
深夏熱風,天邊圓月。
紅暈悄然爬上了雙頰。
對視太久,蘇月娘難以承受自己脫缰似的心跳,她垂下眼,回過頭兩眼空空地看戲,而身子卻不自覺地朝着許東山的臂膀與胸膛貼去,雙臂慢慢地收緊。
一向穩重可靠的許東山雖然喉結來回滾動,呼吸紊亂,托着蘇月娘的小臂卻始終一動不動的。
……
陳三最終與五娘從潮州回到泉州,有情人終成眷屬。
蘇月娘猶記得兒時看的是悲劇結局,陳三五娘私奔被捕,陳三慘遭流放客死他鄉,而五娘悲痛欲絕投井殉情。
那時候她爹看了這個結局,一副既滿意又不滿意的模樣。
“潮州泉州相隔甚遠,她嫁這麼遠做什麼?遭欺負了可不就沒人撐腰!月娘你長大了可不要嫁太遠!”
“為什麼要為了陳三去投井?唉!月娘你可不要學她!”
從前蘇月娘覺得自己爹說得很是在理,可今日她又覺得這個喜結連理的結局看着也有些順眼。
蘇月娘從許東山的胳膊上跳了下來,趁着前方的看客們還在那兒意猶未盡地站着,她拉上了許東山的手。
“趁着人還沒散,咱們兩個快走!”
大手被小手牽着,許東山在後面揚了揚嘴角。
兩人一路無言,趁着夜黑風高,無人路過,就這麼安安靜靜地一齊走回家。
直至進了家門,兩人的手才慢慢松開。
一時間,兩人都有些不好意思,紛紛低着頭,不敢看對方的眼。
“明早我去衙門問問情況……等回來了再帶你去木匠那裡訂新的桌椅……”
蘇月娘輕聲應好後,在堂屋裡幹站着的兩個人又是長久的沉默。
許東山懊惱自己嘴太笨,不知在如此美妙的時刻說些什麼。
憋了好半天,滿肚子話到了這個大老粗的嘴邊,卻變成了“早些睡”三個字。
蘇月娘擡頭,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暗自懊惱,随後快步朝後屋走去。
——
衙門離面線糊店有些遠,許東山便早早地起了身,準備出發。
早起慣了的蘇月娘雖不打算和許東山一起去,卻也穿戴齊整,與他一起出門,拉着他去附近的包子鋪買幾個包子路上吃。
“兩個三角包,四個大肉包,幫我包成兩包。”這裡的包子才蘇月娘的拳頭那般大,怕是四個大肉包子才能讓許東山吃飽。
包子鋪頭家手腳麻利地将三角包和肉包子裝好遞給蘇月娘,而昨天才賺了錢的許東山從兜裡摸出一大把銅錢付了過去。
收了錢的頭家轉身從身後的案上取來一包雞蛋和用細紅繩捆着的幾把面線遞給蘇月娘。(3)
“月娘頭家的事情我都聽說了!那些人也就是鑽阿山不在家的空子才敢去欺負你,要是阿山在,那些人恐怕都不敢往這裡過!”
雞蛋和面線是撫慰病人或是探望才受了難的人必備的東西,蘇月娘沒和包子鋪頭家客氣,全數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