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風台來勢洶洶,狂風不休,暴雨不停,無力的矮枝被雨水砸折了腰,幹細的高樹被疾風連根卷起,枝葉橫飛,屋瓦欲碎,這一夜,無人能夠睡個整覺。
許東山睡得斷斷續續的,一面憂慮自家屋厝是否會被風台毀壞,一面憂慮蘇月娘一個人睡在對面是否會害怕。
胡思亂想了一整夜,終還是讓他等到了一聲龐然巨物倒地的巨響。
許東山聽見了聲響,上衣都沒來得及扣便匆匆地下地,踩上鞋就跑出了房門。
蘇月娘幾乎同時與他一齊打開房門。
“聲音好像是從廚房那邊傳來的!”蘇月娘揪着前襟,滿面擔憂。
這段時日重做桌椅、招牌已經花了不少錢,若是廚房倒了,她這幾個月掙的錢怕是都得賠光。
“你在這兒待着别動,我去廚房看看!”
“把傘拿上!”蘇月娘将支在後堂屋角落的傘遞給許東山。
狂風卷着雨點向着四面八方砸去,許東山從那條短院廊進入前屋若是不撐傘,怕是會被斜大的雨弄濕衣裳。
許東山接了傘遮在身側,快步下了院廊,朝着房巷跑去。
蘇月娘憂心忡忡地直盯着廚房的方向,暗暗祈願廚房那兒一切安好。
許東山摸着黑去到前屋,從佛龛下取出一個紅燭台點上,再端着小燭台繞開桌椅進入廚房。
所幸,廚房看起來完好無損,甚至連水都沒進一點,唯一看着唬人一些的,就是那被繩牢牢拴住的窗扇被風吹得亂晃。
許東山解開了拴在窗把上的繩,一把推開窗扇,快速地往院子裡看了一眼。
院子裡也是安然無恙的。
重新給窗扇拴上繩後,許東山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陷入沉思。
究竟是哪兒倒塌了?
想了許久,許東山豁然開朗。
大概是二叔二嬸家的房子倒了吧!
為了看這鬼熱鬧,許東山也不顧外面的雨勢,開了院門,搬來暫時堆在後院的舊桌墊腳,扒在新砌的院牆上一望——
果真是老天開眼,懲戒歹人。
隻見隔壁的廚房倒塌了一半,房瓦殘垣之間依稀可見鍋竈的形狀,再偏頭一看,甚至能清楚瞧見隔壁待客的堂屋!
許東山看到了想看的,便利落地回了自家廚房,重新給院門落了鎖。
等他回到後屋,蘇月娘看他渾身濕漉漉的,嘴一癟,差點當場哭出來。
許東山都濕成這樣了……廚房怕是……
怎知道許東山一跨上後堂屋,笑得嘴角都差點咧到耳根子去了。
“隔壁的廚房倒了!我站在院牆那邊看,還能看到隔壁的堂屋!”
隔壁?隔壁!
蘇月娘頓時瞪大了眼睛,回過神之後,她當即大笑出聲。
果然天公公允,必不會叫惡人太過逍遙!
——
天亮之後,雨勢慢慢變小了一些,厝外不再有令人心驚的風雨聲。
這樣又濕又悶的天氣最不适宜賴床,蘇月娘迷迷糊糊聽見對面開門之後便跟着一起起了床。
許東山起床第一件事便是清掃後堂屋裡的積水與枝葉,等到蘇月娘出了房門,他才放下拖把,預備去煮點粥做早飯。
蘇月娘夜半三更幸災樂禍了好久,卻也難免牽挂其他厝邊家裡是否受災。
“許大哥,你先出去看看對門林阿婆家怎麼樣……她家就她一個人,也不知她怎麼樣了……”
林阿婆守寡好幾十年了,唯一的女兒嫁到了東街去,怕是不能及時回來照顧獨居的老母親。
許東山應了聲之後,便帶上傘出門去了。
蘇月娘的擔憂不無道理,許東山敲開林阿婆家門時,就瞧見林阿婆家的地上都是積水。
仔細一問才知道林阿婆家的廚房夜裡漏了水,積水一直蔓延到了堂屋。
想來林阿婆堆積在廚房裡的柴多半遭了殃,許東山便邀請林阿婆去自家吃早飯。
林阿婆怕給許東山添麻煩,一直擺着手不肯去,後來還是蘇月娘一直沒等到許東山回來,撐着傘出來看情況,才将林阿婆勸到家裡吃飯。
林阿婆過意不去,還特意回廚房抱了一捆昨天下地挖的菜帶上。
……
不做生意的情況下,稀飯自然是最便捷的吃食。
粥米已經下到鍋裡熬煮了好一陣了,等配菜做好,稀飯也就差不多能夠出鍋了。
蘇月娘原是安排林阿婆在堂屋裡坐着,但林阿婆閑不住,非擠進廚房裡做事。
林阿婆帶的是她自己種的英菜(1),這英菜正長到最合适的時陣,不會太老也不會過嫩,通體深綠,葉片筆挺,清炒食用最佳。
單炒一樣英菜自然不行,蘇月娘從櫥子裡取出五顆雞蛋,全部敲入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