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不發,後者就已戰戰兢兢,撲通一聲伏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良久,趙九河才聽見頭頂輕嗤了聲。
“明日榮國公壽宴,把他帶去,送給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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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安街,長公主府。
府邸占了大半街區,朱牆内堆金砌玉,華貴無匹,堪比皇宮。
這裡住着的,是當今聖上唯一的姐姐,燕國實際上的掌權者、攝政長公主燕昭。
連‘一人之下’都不能形容她,因為皇帝也得向她低頭。
仲冬,天亮得很晚,可公主府裡早已點起了燈。
二十餘人排成兩列,捧着衣食器具候在寝室外,等着服侍長公主起床。
比起門外排場,寝室内堪稱空蕩。
僅有的一名女官守在床邊,聽着床幔裡的動靜,滿面愁色,憂心不已。
殿下又做噩夢了。
帳幔裡,本該安睡着的人滿額冷汗、眉頭緊鎖。她呼吸越來越急促,身體甚至發起抖來,卻又被死死魇住,不得逃生。
良久,一雙素淨的手伸進床帳,輕輕覆上她的。
“殿下……殿下,醒醒……”
燕昭猛地睜開眼睛,幾乎本能地彈身而起,一把扼住入侵者脖頸。
後者沒料到她的動作,瞬間失了命門,卻不掙紮也不反抗,隻顫抖着手朝她遞來一物:
“殿下……這個……給您……”
一個淺藍色的香囊。
幽微藥香在帳幔内散開,和它的顔色一樣輕而又淡,卻像一股清泉,緩緩撫慰神經。
燕昭漸漸從夢中醒神,松開了面前的人。
“書雲……抱歉。”
書雲重獲空氣,捂着喉嚨勉強笑了笑,示意自己沒事。回想起那片刻驚魂,她還是有些擔憂,忍不住輕聲問:
“殿下,剛才,您是不是又……”
她話還沒說完,就看見燕昭擡眸掃過來。
那是一雙琥珀般的眼睛,眼角尖尖,眼尾又上揚,天生王相。
然而夢魇剛過,餘威未散,她眼底殺意震蕩,與平常的冷靜判若兩人。
書雲立即噤聲。
事關絕密,她不可多提。
燕昭收回視線,握着香囊抵在鼻前,深深嗅聞,但還是揮不去頭痛。
這裡頭是上好的安神香,為了讓她滿意,十幾個太醫鑽研整整六年,前後嘗試了十餘種配方。
但還是不對。
差了至關重要的一味。
像畫龍缺了點睛一筆,差了那股獨特苦香,再怎麼都仿不像。
她蓦地開口:“其實,不是噩夢。”
她夢見了一個明媚午後。
有隻纖細白淨的手拉住她衣角,遞來一個香囊。針腳細密,刺繡簡單,和他本人一樣淺淡的天藍色。
“……給你。”
“哇,你親手做的?好香!”
“嗯。……總聽你說頭疼,這個香囊……聞着可以安神解乏。”
“可是,虞小公子,你知道贈香囊的含義嗎?”
少女聲音帶着壞,一字一頓:“是定、情、信、物哦。”
畫面的最後,是一雙因害羞而紅透了的耳朵。
“……我知道。”
“殿下?……殿下?”
燕昭猛地回神,對上一臉擔憂的書雲,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出神許久。
“沒什麼,起身吧。”她揉揉脹痛的額角,接着又看向書雲,“你的脖子……”
書雲一愣,接着微微笑了:“沒事的,殿下。”
殿下是因為生病才會這樣的,她不怪殿下。
片刻後,燕昭坐在妝鏡前,任兩個侍女細細梳發。
她小口啜着茶,飲下半盞後往邊上一放,阖着眼開口:“說吧。”
書雲上前,輕聲報起今日事項:“回殿下,今日十一月初五,休沐。奏折都已經送到殿下書房了,多是各地的請安折子,沒有大事。”
燕昭點點頭,書雲繼續:“陛下昨晚的功課也已經送來了,等着殿下批閱。”
“陛下還随功課帶了話,說……”
書雲打量了眼燕昭神色,有些不敢繼續。
燕昭覺察她遲疑,眉心微動:“猶豫什麼?說。”
“陛下問殿下何時得空,想要殿下去内廷陪伴玩耍……看他新得的一隻……貓。”
室内靜了。
聽見‘貓’字,兩個梳發侍女一下連呼吸都繃住了。
能近身伺候的都是跟久了的,燕昭的忌諱,她們再清楚不過。
一片死寂中,燕昭緩緩睜開眼睛,看向面前圓鏡。鏡中人近雙十年紀,臉頰平展,長眉淩厲似刀。
燈火明亮,照得她眼眸璀璨如金,卻毫無溫度,甚至冷厲。
不像是在看自己,倒像在看死敵。
“誰給他的?”
“……張太傅。”
好半晌,燕昭才将視線從鏡上移開。
“讓人送去太妃宮裡。就說陛下任務重,不可玩物喪志。”
她甚至連那個字都不提。
書雲松了口氣應是,念起最後一條:
“今日榮國公壽宴,早些時候就給殿下送過帖子。殿下可要去散散心?”
她見燕昭似有遲疑,正打算說說席上都有誰,就被打斷了。
“不去。”
燕昭鎖着眉,過了片刻又開口:“去書房。”
書雲應聲,沒再說下去。
書房裡落針可聞,僅有偶爾一聲紙頁翻動。
燕昭批完奏折,正在看幼帝的功課。不久,她放下筆,無聲輕歎。
幼帝燕祯今年九歲,聰穎早慧,天資優異,勝過同齡人百倍。
但距離親政,還太遠太遠。
照眼下進度,他還要至少四年才能學通,上手學着處理政事,又要至少三年。
還有七年,她才能卸任放手,擺脫這大山似的重擔。
她按了按額角,覺得腦仁越發痛了。
七年……
她根本等不了七年。
燕昭歎了口氣,擡眼望向殿外。
恰到好處的天氣,微風不太冷,日頭不太烈。
散散心也好。
她輕叩了叩桌面,殿門外,書雲立即應聲。
“你之前說,誰的壽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