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那個少年身上的藥香在,或許她的煩悶能減輕些。
于是她叩了叩桌面,讓守在門外的侍女去叫人。
過了片刻,她聽見一聲通報,接着一道淺色身影走進來,腳步安靜。
她捧着折子看得認真,“嗯”了一聲便沒再在意,繼續批閱。
看完手頭奏折,她又開始翻燕祯的功課,剛一打眼,她就忍不住皺眉。
每頁都有兩三錯字,幾頁看過去,她眉頭越皺越緊,下意識去摸暗格裡的香囊。
接着才意識到,她沒有頭痛。
不知何時,微苦藥香已經盈滿書房,她聞在鼻間,連幼帝的功課都顯得沒那麼礙眼了。
她擡起頭,看向書案對面,這才發現她忘了叫人起來。
他也不出聲,就一直乖乖跪着。
跪多久了?
一刻……兩刻?
她不記得了。
他太安靜,就連呼吸都輕微,像不存在似的。
看清他身上,燕昭今日第二次感到意外。
徐宏進不是要他‘拿出些本事’嗎?
可他穿的這是什麼。
一身白衣,簡樸到堪稱粗陋。
要不是領口袖口還繡了些淺色花紋,她都要以為這是穿着裡衣就來了。也沒戴首飾,連脂粉都沒施。
燕昭甚至分神一瞬去想,是不是最近京城流行這種寡淡風格。
還是他真有這麼抵觸,故意着素來避寵?
難道他就不怕完不成任務,徐宏進找他麻煩麼。
不過轉念一想,徐宏進也隻會在嘴上問問,他撒句謊就行了,不必真的做什麼。
那正好,她也沒興趣。
“起來吧,”她指指窗邊的圈椅說,“坐。”
接着繼續看燕祯的功課。
虞白慢吞吞站起身,一點一點挪過去。
跪了近半個時辰,他膝蓋以下都快沒知覺了。
腿上之前就帶着傷,來公主府前落下的,根本來不及養好。身上那些鞭傷也尚未痊愈,藏在皮膚之下,無時無刻不在痛。
他一點點挪到窗邊,在圈椅邊沿坐下,閉着眼睛等腿上酸麻過去。
過了好一會,他才慢慢睜開眼睛,也不敢擡頭,就盯着自己袖口。
上次燕昭要帶他赴宴時,送來很多衣裳。華麗的,繁複的,明豔的,琳琅滿目。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這件素的。
徐宏進要他主動侍奉,博她喜歡,可他不打算聽。
他怕惹她煩,也怕聽到更多冷言冷語。
她都說了,對他沒有興趣。
腿上的痛苦消解了,酸澀一股腦上湧,全堵進他心裡。
他終于還是忍不住擡頭,想看一眼書案後的人。
天色已經暗下來,桌角點着燭台,在她身上落下明暗光影。
她換了件鴉青色常服,外頭籠着件雲錦袍罩,利落沉穩。發冠也拆了,長發松松挽在腦後,隻用幾枚梳篦固定。
虞白看着,心裡說不出的難過。
這一幕,從前他想象過無數次。
想象她伏案書寫的模樣,想象她處理公務的神情,想象她捧着卷宗琢磨,握着朱筆沉思。
如今他的想象全都有了答案,隻是再也與他無關。
他蓦地覺得眼眶發酸,接着又想起她說不喜歡眼淚,緊緊閉上眼睛忍住。
就這樣閉着眼睛坐了不知多久,熟悉的聲音響起,将他從失落中喚醒。
“想什麼呢?”
燕昭從書案後起身,走到一旁找書,邊找邊問:“今天出門,都買了些什麼?和我說說。”
虞白一怔,想起被徐宏進帶去問話的事,本能地緊張起來。
“我……什麼都沒買。”
從那家茶館出來,他再不敢亂逛,直接回了公主府。
不過……既然她這麼問,應該是不知道這件事吧。
沒等他想好要不要主動說,就聽見燕昭又問:“沒遇到喜歡的?那你原本打算買些什麼?”
虞白藏在袖子裡的手緊了緊。
去找醫書的事不能說。
如果讓她知道他私下裡研究她的病症,下場一定不會太好。
那他該編個什麼理由?
可燕昭壓根沒打算給他時間思考。
“怎麼?就這麼難以啟齒?”
她握着一卷書朝他走來,在他面前站定,似笑非笑挑眉,“看來,你也知道私自去見徐宏進這事不好啊。”
“那,為什麼明知故犯?”
虞白愣住,大腦空白一片。
她知道。
她知道今天的事,卻還要問他。
還看着他拙劣地找借口,試圖隐瞞。
他感覺臉頰騰地燒熱,身體卻瞬間涼透。
剛要解釋,就看見燕昭朝他豎了下手指,示意他閉嘴。
“站起來。”
她說,下巴朝旁邊牆角擡了擡,“過去,面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