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人……
這句話可以成真嗎?
他可以真的成為她的人嗎……
心跳一下從懸浮變得鼓噪,可緊接着,又慢慢冷下去。
燕昭沒興趣。不喜歡他,甚至平時都很少觸碰他。
他有些沮喪,忍不住想擡頭看她一眼,卻正好對上她的視線。
像是做賊被捉了現行,他瞬間覺得心虛,趕忙轉開了眼。
見他反應,燕昭忍不住皺眉。
不知第幾次腹诽,至于麼。
攥了下手腕而已,而且還是隔着衣裳。
怎麼眼圈都紅了。
她放慢一步,“又要掉淚?”
話音剛落,就看見他肩膀一縮。
小幅度搖頭,聲音很輕地說沒有,又小聲道歉。
她頓了頓,壓低了聲音開口:“不許哭。”
瘦削的肩膀又一縮,吓壞了似的。
“不然自己回車上待着。”
頭埋得更低了,傳出來的道歉聲都悶悶的。
燕昭看着,微微眯起眼睛。
原來這麼膽小嗎。
她覺得……
有點好玩。
她還想再試一句,就聽見徐嫣說到了。
宴廳設在長亭裡,亭子一面圍着帷幔,一面朝着花園,炭火烘得溫暖如春。
賓客圍爐烤火,喝着溫酒賞着梅花,倒也雅緻。
長亭最深處,寬闊的圓亭專為燕昭一人準備,又用屏風隔開,清淨安靜。
未到午膳時間,爐上隻溫着酒,還擺了幾樣精緻細點。剛在爐邊坐下,就見徐嫣也跟着入座,輕聲說要陪着服侍。
燕昭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張為大張旗鼓辦這麼一場暖寒宴,肯定不止是宴飲這麼簡單,隻是他的目的,她現在還不太清楚。
方才徐嫣說要她把人留在外面,她就覺得别有用心。就算是女賓區,她身份地位擺在這裡,就算發起性來把所有人趕出去,也沒人敢說半個不字。
更何況,明明已經給她安排了單獨的亭子,沖撞不到誰。
嫌她帶着人礙事?
那她倒要看看,能礙着他們什麼事。
燕昭一邊想着,一邊打量起坐在旁邊的徐嫣。
她動作款款,跪坐在爐邊,第一件事先理好繁複裙擺。雖然周圍有侍女在,但為表尊敬,她還是親自服侍。
燙酒,溫杯,動作優美娴熟。
年歲和她差不多,舉手投足間卻俨然一副深宅婦人模樣。
華貴裝飾和厚重脂粉下,臉色蒼白暗淡,瘦得顴骨都突出。亭外寒風吹進來,她頭上珠飾簌簌作響,像在顫抖。
“不如還是叫你徐嫣吧?”
燕昭說,“兒時還在宮宴上見過,現在改口叫張夫人,總有些怪。”
徐嫣溫杯的手頓了頓,“殿下如何稱呼都好,臣婦無妨。”
“那就徐嫣。”燕昭打量着她,“怎麼氣色不佳?府裡事務不順嗎?”
“勞殿下關心……是臣婦自己身子弱,調養了許久也未見起色。”
徐嫣提壺斟了一杯,“殿下,這是臣婦自己釀的椒酒,冬日喝了最是活血暖身,殿下嘗嘗嗎?”
燕昭接過,端在手裡沒急着喝,視線仍盯着徐嫣。
“是啊……畢竟,心病難醫。”
“……什麼?”
“我說你啊,”燕昭擡擡眉,“張為做你祖父都綽綽有餘了。徐嫣,和這樣的人朝夕相處,外人眼裡看着再光鮮,内裡什麼樣,也隻有自己知道吧?”
徐嫣臉色一白,提着酒壺的手都抖了下。
“殿下,我……”
她怔怔看着燕昭,視線發顫,又看了眼守在圓亭四角的侍女。
燕昭立即會意,擡手叫人都下去。
“阿玉無妨,他不會往外說。”她朝身後少年按了按手,示意不用走,接着再次開口,叙舊的語氣。
“說起來,上次見到你還是八年前,陛下周歲禮的時候。”
“我記得那時候……你愛吃宴上那道酥山,自己的吃完了,還偷偷盯着旁邊人桌上的看。”
說完,燕昭垂下眼睛,聞手中的椒酒。酒味辛香醇厚,光是聞着,就覺得寒氣被驅散了。
再一擡眼,旁邊徐嫣緊咬着唇,攥着酒壺的手指關節都發白了,一汪眼淚蓄在眼圈,快要墜下。
她掏出塊錦帕遞過去,“擦擦。”
徐嫣搖搖頭推拒,可剛一動作,眼淚就從臉頰墜下來。
“好了,好了……”燕昭直接上手幫人擦,“阿嫣别哭啊。”
一聲‘阿嫣’,徐嫣再也繃不住,眼淚大滴大滴往下落,接過錦帕啜泣起來。
燕昭收回手,垂着眼睛轉酒杯。
其實她根本不記得當年滿月禮上還有徐嫣這号人。
來之前她特意向書雲問的,書雲記性好,九年前的宴會,蛛絲馬迹都記得清楚。
哭了就好,她想,眼淚是打開心防的第一步。
雖然徐嫣沉默寡言、鮮少交際,但作為徐宏進的女兒,張為的妻子,她很重要。
若能将徐嫣拉到她這邊,打探消息隻是基本,必要時,說不定能幫上她大忙。
這樣想着,燕昭舉起杯,抿了口手中的椒酒。
酒液溫熱,入口帶着辛辣椒香,亭外寒風一下顯得微不足道了。
她又喝了兩口,突然,辛香之外,又一股熱辣從從胃底騰燒起來。
燕昭握着酒杯的手一頓。
酒有問題。
恰在此時,徐嫣帶着鼻音的聲音在旁邊響起:“怎麼了,殿下?抱歉……臣婦釀酒技藝生疏,是不是聞着太沖?”
燕昭挑眉看她一眼,佯裝無事地聞了聞酒。
“還好。椒酒嘛,氣味辣鼻是正常的。”
她看着眼淚漣漣的徐嫣,舉杯一飲而盡。
什麼椒酒,分明是摻了椒酒的烈酒。
若她酒量差些,怕是第一口就要醉了。
這些年她為免酒醉頭疼,大小宴會上從不貪杯,沒想到真有人以為她一杯倒,還打算拿這個做文章。
徐嫣望向她的視線顫了顫,被淚水模糊着,意味不明。
“殿下……”她咬了咬唇,輕聲開口:“殿下是否……不勝酒力?不如,去廂房歇息片刻……”
燕昭沒急着答,眯起了眼睛,深深看着她。
直到把人盯得視線都開始飄忽,才終于開口,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