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白猛地睜大了眼睛。
他向來擅長忍耐,無論是疼痛還是什麼,他都習慣了安靜地忍過去,可這一下,幾乎不行。
腰上。
她握筆的手,她撥開冕旒的手,正握在他腰上。
帶着酒意的氣息滾燙,将他整個籠罩,像是已經将他吞吃入腹。他顫抖着閉上眼睛,嗚咽溢到他唇邊,又被他死死咬唇堵回去。
不疼。雖然手勁很大,毫不收斂地像要把他的腰掐斷,但他不覺得這是疼。
和鞭子,拳腳,冰冷的磚地不一樣。
是一種……很奇異的感覺。像燙,像癢,像野獸帶刺的舌,像煙火綻放時的炫光。
被她碾磨的硯台也像他這樣嗎,虞白迷迷糊糊地想,被她撥弄的玉珠,也有他這種感覺嗎。
可它們又都和他不一樣。
它們不會害怕。
它們懷裡沒有藏着要命的紙條。
“殿下……等等……”
他用盡全身力氣才擡起一隻手,想把燕昭推開,可剛一動,就被她一把鉗住。
“躲什麼?”她似笑非笑,“不是你自己問的嗎?”
她的手再次落下來。
是,虞白在心裡說,但不行。
再進一步……就要被她發現了。
“殿下……”
他心裡一陣絕望。
現在打斷,她一定會生氣的。
但如果他不主動坦白,而是被她發現,那樣的後果他甚至都不敢想。
“殿下,等等……”
他感覺眼淚都快湧出來了,“我……我有事要說。”
腰上的手一頓,沒有離開。但顯然有什麼不一樣了,甚至空氣都好像冷了下來。
“說。”
虞白手指顫抖着探進懷中,取出那枚紙條,閉着眼睛遞了過去。
“剛才找殿下的時候……偶然撞見徐大人,他給了我這個。”
一陣死寂過後,他手上的紙條被取走了,接着是幾乎冰冷的命令。
“下去。”
虞白全身一顫,瞬間心如死灰。
看見他從軟榻邊滑下去,徑直跪在地上,燕昭忍不住皺眉。
“不是有傷麼……算了,想跪就跪吧。”
說不定剛才怕疼的樣子都是裝的,她想,畢竟之前,為了不來公主府,他硬生生抗下那樣一身傷。
她隻是覺得,真是意外。
因為擔心她,他能從那麼高的亭子裡翻出來。腿摔成那樣,還滿府找她。
又能為了叫停她,主動交出徐宏進給的字條。
他腦子裡到底怎麼想的……就這麼不想讓她碰嗎?
這些事燕昭懶得琢磨,但還是在心裡惋惜了片刻。那把腰手感不錯,細裡帶着點軟,她還挺喜歡。
可惜了。
她視線落在手中紙條上,紅泥密封,還沒拆開。
“沒看?”
“沒有,我沒看……本來打算直接丢掉,可是……”
燕昭擡擡手指示意他閉嘴,慢條斯理破開了紙條外的封泥。
“東、安、茶、館,”她一字一頓念,“還是上次的老地方。”
“三日後,未時中。小玉兒,你去麼?”
虞白心裡一涼。
她第一次這樣叫他。
她還是生氣了。
他毫不猶豫搖頭,可還沒來得及出聲,他臉頰一緊,被她用手掌卡着擡了起來。
“那怎麼行?你得去。”
他一愣,“什麼……”
“你要是不去,我怎麼知道徐宏進想做什麼?”
燕昭從軟榻上俯身,離他很近,仿佛片刻前的暧昧還在繼續。然而那雙眼睛裡平如止水,半垂着睨着他,除了漠然,隻剩冷靜。
“所以,你要去,按時去。他問了什麼、說了什麼,身邊都有誰,要你做什麼……全部回來報給我。能做到嗎?”
虞白被迫仰着臉,看着她毫無溫度的眼睛,感覺周遭一切都被她的眼神凍住了,寒意又從膝下的磚石爬進他身體。
“殿下……”
她沒說話,也沒動,就靜靜地看着他。
許久,虞白頹然地閉上了眼,在她手心裡點頭。
“……能。”
燕昭“嗯”了聲,松開了他。
“有幾件事你記好。徐宏進此次叫你去,大概會問……問我對你怎樣,在張為面前的樣子是不是裝的。還有……或許會問問政事安排,日常動向。”
“别的你一概說不知道,回來聽我吩咐。前一個問題,你說謊就行。”
她靠回榻上,聲音沒什麼起伏:
“就說——長公主對你很好,非常喜歡你。”
話音入耳,虞白再也忍不住,一滴眼淚倏地掉下來。
怕再惹她煩,他趕忙擡手擦掉。
榻上呼吸頓了下,她還是看見了。
卻沒再像之前一樣半命令半威脅地叫他不許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