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前。
從東安茶館出來,虞白沿着街東繞西繞,回到一家書肆,找到蹲在門外畫本攤子邊看得起勁的小少年,拍了拍:
“走了,阿洲。”
阿洲這才猛回神,依依不舍地放下手裡的畫冊,“公子逛完啦?不再看會兒了嗎?”
虞白找了個借口糊弄過去。原本逛書肆就隻是個幌子,是做給徐宏進那邊看的,隻是怕節外生枝,他才沒告訴阿洲。
一開始,他因為這樣的任務而惶恐,又因為交給他這個任務的人是燕昭而難過。
可幾天下來,他先說服了自己。
能幫到她,難道不好嗎?
她的病痛他全無頭緒,她的公務他不能插手,其餘方面她一概不感興趣,也就隻有聯絡徐宏進這件事上,他還有點用。
有用就是好的。
而且……
而且,稍後去書房彙報的時候,她還會像那天一樣對他嗎?
扼着他的喉嚨,握着他的呼吸,距離近得像是把他攬進懷裡一樣。
虞白突然覺得心跳快了,比方才在茶館裡傳假消息時還要快。
旁邊阿洲邊走邊東張西望,一回頭看見他,小聲驚呼:“呀!公子怎麼臉這麼紅?是不舒服嗎?晚膳要不要些熱湯?”
說着,還伸手要來探他額頭。
自跟着他的第一日起,阿洲被他高燒燒得奄奄一息的樣子吓到,就對他的身體比他自己還上心。
“沒、沒有,”虞白退了一步躲開,“晚膳的事……你不用管。等回了府裡,我要先去趟書房。”
阿洲點點頭“噢”了聲,“又去書房啊。哎,對了公子,我在外院都沒怎麼見過殿下,殿下是什麼樣的人啊?公子你能和我說說嗎?”
對上他澄澈的圓眼睛,虞白覺得臉上的燒熱越發厲害了。
這叫他怎麼說。
他滿腦子隻能想起燕昭的手。
邊上,阿洲還在繼續好奇:“聽說殿下很兇啊……剛進府的時候,管事千叮咛萬囑咐過,說觸怒了殿下死路一條。公子,殿下對你兇嗎?殿下會罰你嗎?殿下……”
“好了别說了。”虞白一把按住他,“殿下的事不能議論,這是不敬。”
臉上燒得都快發燙了。
罰……那算受罰嗎。
應該不算吧,畢竟……
怎麼會有人喜歡受罰。
他擡手貼了貼自己的臉,滾燙,忙埋低了頭,匆匆朝前走去。
書房外搜過身,虞白推開外間的門,輕手輕腳解下大氅挂在一旁,又理了理袖口衣襟,平複了下呼吸,這才叩門進去。
天色暗了,時值黃昏。明與暗的交際格外安靜,暖黃燈下,伏案的人低頭忙得認真。
虞白思索片刻,轉身走向那個熟悉的牆角。
燕昭應該是想要他這樣的吧,他想,這次不用她開口命令了。
視野再次被局限,耳邊隻聞落筆簌簌聲,像某種鼓點,催着他胸口湧起一股股悸動。
有點暈。
是燈影太晃了嗎……
不對。好像是心跳太快,才會覺得發暈。
……好安靜。
下筆聲還在嗎?似乎……
耳邊越來越模糊,隻能聽見血流湧過耳膜的轟鳴。
等了多久了?
她為什麼……還在忙。
蓦地一股忐忑上湧,虞白忽然緊張起來。
她還在這裡嗎?她會不會……
……看一眼吧。
就看一眼。
虞白躊躇半晌,剛要回頭,突然呼吸一緊。
身後探來一隻手,一下卡住他脖頸,指節頂着他下颌,強硬地把他扳了回去。
“站好了。”
心跳瞬間空了一拍,他險些驚呼出聲,這才發現燕昭一直就在他身後。
很近,近得都快能感覺到她的體溫。
什麼時候……多久了?
他艱澀地開口:“……殿下。”
“嗯,”燕昭聲音聽不出情緒,“下午,都照我說的做了?”
好半晌,虞白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去茶館見徐宏進的事。
快忘幹淨了。
他點點頭,從一片混沌的大腦艱難搜刮記憶,磕磕絆絆說給她聽。
每個字、每個字,都會撞上她掌心。
好燙。
好像真的是在受罰。
燕昭垂眸聽着,時不時嗯一聲讓他繼續。
其實沒幾個字聽進去。
觀察他很久了。坐在椅子上,站在他身後,眯着眼睛看着他,看着碎發間那雙耳朵一點點變紅。
這就緊張成這樣了。
都還沒碰他。
掌下,說話時他喉結輕輕地跳,像在顫抖。
他也确實在發抖。他的肩,他的睫毛,睫毛尖上那點若隐若現的水光,都在發抖。
看起來害怕得快哭了,可憐極了,像隻引頸就戮的小羊。
也誘人極了。
虞白把能說的都說完了,可燕昭好像還是沒有放開他的意思。
心跳空懸着越來越快,他也越來越不安。
不僅是因為他藏着沒說的話——燕昭一直讓人跟着他,應該都已經知道了,現在大概隻是在考驗他。
那……那種話,他就不必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