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對視一眼,在戰場四周的椅子上落座。
神魂接通模拟的試煉,各自的流動圖騰很快覆蓋在所屬部落的上方。
蘭因和玉聽分屬“度渠”的守護神,歸于司掌“平衡”與“和平”的至高神的麾下;符離和沈譽則歸屬“白露”,是傳達“混亂”和“戰争”神明天音的使者。
這是一盤叫人緊張又殘酷的博弈,而同行人被規則輕飄飄擺弄作了對手。
怎樣破題?
這是擺在蘭因面前的問題。從場面上來看——
她看着時間被推回到最開始時候的兩方部落。命運的轉折點,那個孩子此刻剛剛降生,正在對面的一處庭院裡哇哇哭泣。
這裡的山水、屋舍和人都像是螞蟻,在半空中俯視的人很輕易就能生出擺弄下方人物的心思,
蘭因為自己的想法後怕一瞬,重新審視起局面。
這一盤試煉,就像是在台下聽書。書上早有命中注定的安排,但他們隻能一知半解地去描摹全貌。
是要用自己的力量避免戰争,還是要使接下來的事情照常發展?那麼怎樣才算是赢?獲得各自信奉神明所在一方戰争的勝利嗎?可所有的戰争都逃不過博弈,一方勝利一方必然落敗……哪裡有兩全的方法?
或者,她眯起眼睛,通過這場試煉會有别的通道。
正是蘭因思索之際,作為守護神所看見的一切已經在極速地發生着改變。
那孩子的母親是白露貴族,是周圍所有人都交口稱贊的好人。她從不輕視别人、從不自傲身份,即使喜歡上的是敵對部落派來的質子,也以自己的方式給了他最大的尊重。
可是孩子滿月那天,她去神寺求了一道神谕。
蘭因屏息凝神以待。看着神寺中谕言慢慢展露出全貌時,她也在心中微妙地察覺到自己的權力——
他們作為守護神,和混亂與和平神靈一樣,能夠分派化身,也可賦予信衆部分力量,或者降臨在神寺——隻是其上的部分,卻是比他們等級更高、力量更大的至高神靈也不能預料到的——
譬如神谕。
因此現在,他們隻能看着下方的一切以恒定的速度飛快發展。好像要等到這一出戲進行到某個節點,他們作為扮演者才擁有自由行動的權利。
蘭因和玉聽的圖紋呈現淡銀色,浮在度渠部落上的半空中。她的圖案依舊是蝴蝶蘭草,代表段玉聽的圖騰,卻是一隻斂着翅膀的鷹。他們的精神圖騰在風裡交會,身軀透明化,立在度渠族最高的山頭。
而目不能見的遠方部族,山上也有兩道熟悉的氣息。
故事進行到那母親得到了“孩子會帶來戰争”的預言。她生活在這裡,不能不相信天地所降下的旨意……可是懷裡的畢竟是自己的骨肉血親,倘一切都聽命于神明,那麼她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寮通的母親,不是純正的神明信徒。
她屬于當下貴族裡隐秘發酵的勢力裡的一撮,不再死心踏地地相信自古流傳的所有消息,既保有古老的宗族觀念,又廣觀各路文化,相信所有的“神”都是人對于自然力量的稱謂,因此對于敵對部族的至高神也覺得親切。
這些貴族心裡懷着别樣的激情,可是平時卻不能不表現得無比乖順——因為他們的信仰“出現了污點”,如果被族裡的長老發現,會被當作異教徒來殘忍地處死。
因此被宗族裡信奉的最高神否決後,寮通的母親素端向和她有着一樣觀念的,族裡德高望重的老人九鹳來尋求幫助。
九鹳是長老群中的一員,生長在白露部族的年輕人,小時候都被她在額前用柳枝露水開過蒙。她是少數和祭司擁有一樣能力的人,能夠蔔算通玄。
九鹳向上天祈請,得到的回答是:
讓這孩子到度渠族去,一切都會有安排。
因此小小的寮通被放在了度渠山。他在度渠的祭祀大典開啟的時候,奇迹般地出現在了和平神女的石像下。
度渠族人以為是天神顯靈,祥瑞之兆,所以寮通自小就在度渠神山長大,成為神寺裡一個小童。女使和族人們都很照顧他,即使是平和神女的神使——蘭因和玉聽即将扮演的角色,也被他當作了沒有對話過的朋友。
就是這樣,寮通成年了。
時間轉過十八載,這是一年一度的度渠神節。
隻見四處挂起青色紗緞,已經年久失修的山路被提前修整一新,在長長的山道上懸挂起青白色布條,度渠山寺的門口,和平神女的石像下,此時坐着一個很年輕的少年。
他的頭發隻用一枝粉白的待放月季束起,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長袍,身上流動晴光。隻是衣角被山石勾破了一道,自己扭扭歪歪用線補了,看着像一條憨頭憨腦的小蛇。
少年渾身不事裝飾,隻有手腕上搭着一枝手編的花環,正靠在裂紋上,像是墨蛇銜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