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山從看見水墨樹影的時候就暗覺不妙,等到兩三把雪亮刀劍被祭出,心終于沉下來。
照流傳的秘法記載,此誅仙手段隻需一刹就能将所謂“信仰仙靈”撕碎,可眼前能耐他可不曾在妖族史中看到過。
他行事向來缜密萬全,偏偏在誰也不曾見過的秘法上沒有後手可倚仗。待到真被冰冷的東西割開了皮肉,外頭死士叫符咒架住寸進不得,驚山心中有一刻真蔓生出了一場空的恐懼。
可天無絕人之路。
他竟然在神魂完全現形後感受到了一種同源的吸引力——那東西他在潛淵殿沒祭出妖魂時就隐約感知過,一生不會忘卻。
縱使他隻和不遠處的綠衣人照過兩面,腦海裡卻轟然生起一個奇異的念頭:
這是他的一部分。
他可以吞并那人的神魂。
此刻他自己也不知道其中發生了什麼彎繞,他什麼時候又造生出了對準自己的尖刀,但有一點可以确定:
他要吞沒他。
衆人隻見驚山的身軀——不論是蛇身還是神魂,都開始充盈膨脹。那緻死的創口随着身體的舒展逐漸消失,他渾身如同被淬煉過般滌蕩起金綠色的光芒。
與此同時,他的修為、氣勢與體外罡風的強度一節一節攀升,原先掌握他命脈的幾人如同水珠一樣被抖出去,落在地上支起刀劍也踉跄。
而秦雲徵癟下去。
他像是一紙燈籠,一片畫皮,渾身靈氣失控亂飙,而全身極速消瘦幹癟。隻是一刹,前皮貼着後皮,眼珠滾落在泥地裡。
他隻是成為了一片紙,沒有墨水厚。面容像是畫在皮上,又因為被壓平而扭曲得可笑可怖,像小兒沒有章法的塗鴉,沒有瞑目的、紅的白的臉上顯露出天真的恐怖。
再沒有往日音容。
原本抱着他的司道古一悚,不能自抑地渾身顫抖。那張皮随之一動,輕飄飄落在了地上。
幾人下意識仰着腦袋向他的方向走了幾步,又停下。
這一刻安靜得可怕。
但蘭因恍惚,聽見了萬籁俱寂裡凄厲震悚的尖叫。
秦雲徵……死了?!
為什麼他會因為驚山而死?!
難道驚山是,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驚山是影子主人。
眼前的一切這樣告訴她。
數百年前赫赫有名的妖皇,怎麼竟是……影子主人的前身。
“不可能,”聶時風扶住蘭因的肩,失神地急切道,“他的墓碑還在抱真道,他不是活了一兩百年早就死了嗎?!怎麼會和雲徵……我們是不是又進了什麼心相幻境?否則一切怎麼會不講道理——”
否則秦雲徵怎麼……去得這樣輕易。
“師兄,”蘭因把手搭在他手上,少見地叫他師兄,自己也斂着眼睛,不願意繼續說下去,“你清楚的。”
到他們這個修為的人,其實都清楚的。
秦雲徵是影主治下的傀儡一具,違抗妙會師門命令獨自前往抱真道秘境。秘境裡和自己主人的前身旋鬥,被碾滅在陰差陽錯的、荒唐的後果前因。
一切都隻發生在幾個瞬息。
驚山遊龍一般縱着長蛇妖身向幾人襲來,破空聲與白傘的滾燙光照和衆人的五感交戰,
可他們現在隻是渾身發冷。發冷,也發狠。
誰也不想再徐徐圖之,誰也不想再考慮明哲保身。眼前這隻妖今天必須要被按在這裡剝了皮,才堪以鮮血做故人靈前菲薄的祭品!
他們現在完全是不顧命的打法。
手持利刃者此刻毫不保留地縱身向前行殺陣。蘭因身側陡然燒起遮天蔽日的朱紅火光,同時手中以秘法持起九九八十一道血色的符文。
符文倏乎飛起隐沒在驚山腳下,绛色的靈線從土地裡生出交織,緩慢而不容拒絕地結起絞滅神魂肉身的十方寂會誅殺陣。
驚山意識到不對,待要後撤,卻是司道古在前胸結法印。她五竅又是腫脹的紫紅,但是聲音清晰堅定地傳遞到所有人耳中:
“形定。”
那灰色的霧氣飄轉一瞬,有堕為黑煙的趨勢,黑袍女子咽下喉嚨裡的血,續道:“……半刻。”
三聲铮然,天地約成。
她現在隻做得到定住他半刻,可交鋒時半刻已經足夠。驚山的身形被籠罩在緩慢成型的誅殺陣裡,而秉燭、停嶽與青豐劍業已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