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黑色掙紮、顫動,天地仿佛也為之震觸。
冷銳白光照着他幽綠的眼睛。
驚山突然安靜下來——隻一刹那,修為暴漲,神魂現形,虛實雙蛇以一種妖異而神聖的姿态疊合在一起——而在場所有人都在這一刻,感受到自己正經深不見底的東西注視着。
恐懼。
驚山拼足了渾身妖力,四周走石飛沙地裂天崩,一時狂風呼嘯、暴雨大作,滂沱大雨轟拍在所有人臉上,四周所有東西都被撕扯扭曲——他狠命撕開一刹言靈的效力,就是這時,縱身直朝蘭因而來!
驚山要第一時間解決對他威脅最大的誅殺陣,否則他真的要葬身此處落得一場空!
那道綠影來得太快太猝不及防,而刀劍護衛不及。
蘭因身邊隻有一個兩受反噬的司道古,她自己更是已經維持龐大符法運轉到了竭力的地步。可看着死亡将要籠罩睫前,她心中倒是平靜——玉石俱焚的冷靜。
蘭因此刻對于局面的判斷,已經理性到了無情的地步。
哪怕即将犧牲的是自己。
不到一瞬的時間,她已經祭上了所有的護衛手段,同時不眨眼睛地死死盯着妖蛇青白的前腹:
真要殺了她,她也非得拼着最後一口氣在他心口自爆元嬰——倒是看一看這妖皇蛇皮有多硬!
卻正是在所有人瞪大的眼睛裡,兩道身形差異巨大的身軀相接的刹那,一道熟悉的白色光芒如同流水一般将蘭因整個人包裹住。它緩慢而不容推拒地,消弭了對方毀天誅地的手段。
驚山被白光彈得倒飛出去。
這樣柔和聖潔的流芒,于他卻好像沾上了蝕骨噬心的鬼火惡咒。神魂漸漸消逝,他捂着胸口不可置信地吐出了一口鮮血。
那白光從蘭因身上向四周滌蕩而去,如水波紋,如月光湖。黑衣禁衛一片片消逝,卻使玉聽幾人抖擻精神,立刻趁機拔劍前去!
蘭因捂着胸口有一瞬間失神。
這道光叫人熟悉,她感受到它在生死關頭被喚醒激發,此刻有祥和安定的熟悉氣息四溢出現,安慰似的在她身上一停。
是登龍秘境裡的白衣人。
緊要關頭,她顧不上回憶往昔,立刻将目光投向玉聽幾人。
見青豐借勢下劈,停嶽乘意推斬,秉燭如虹一貫——
青蛇護體罡風被寸寸破裂,而劍勢還不停,直直破進了他紅白的肉身。
銀刃和皮肉相接的時間仿佛長遠,長得驚山腦海從幼年一直走馬燈到今天;刀劍見血的時刻仿佛短暫,短得四周一時萬籁俱寂,随後靈氣四溢飙飛,将天地扭曲得失色一瞬。
三人衣袂紛飛,長袍獵獵作響。
刃上飲了血,眼睛飲了血。
三道目光下視,驚山在地上,被斬作了四段。
蛇血飛濺,野草披嫁衣。
碎裂屍身流盡生氣。枯萎的,幹癟的,焦苦的,死寂渺小如斷蚯蚓。
秘境這時寸寸崩裂了。
有一道七彩流光飛快地遁入了蘭因懷中,而抱真道的景色并沒有如願出現在眼前。
他們進入了一個渾然雪白的地方。
驚山死了。或許還沒有。
他還有一口氣,最後一點護在心脈裡的妖力不曾斷絕。那點青黑色像一滴雨、一片光、一道顫抖的、飄忽的遊靈,它從驚山破碎的黑白爛肉裡飄出來,順着院子大門的縫隙飄進“母親”的所在之處。
在這個支離破碎的世界裡,他不會再有驚心謀劃的“以後”了。流盡眼淚、得償所願、風雲在握全是和他錯身而過的一場空夢。
但他冥冥中,和舊曆史裡的自己在同一刻邁入了這扇門。
绛時伏在案前。
沒有呼吸。
收到那封信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偷來的這幾十天終于也到了盡頭。
窗外是滿庭清靈的早春景色。
鮮亮嫩綠和幾痕梅紅,白山清水。寒涼的晴光被屋檐遮擋在外,光暗分界線刀一樣斬在她面頰之前。
她從來挺直的肩背緩緩地垮了下去,那一股支持着她多年來垂着眼睛冷看一切的驕氣突然散逸,大雪裡火紅的山杜鵑将要開敗了。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心裡還記挂着一個人。
她其實有一點想霜淞。
那個身子骨很糟糕,總是對人柔柔欠身的好皇妃。她攥着幼子蛇心時的面容像烙鐵一樣印在她神魂裡,被時間拉扯得朦胧、模糊……溢彩流光。
那一點叫人顫抖的力量輕而易舉地攥住了她,而惠生的死不足以與之相提并論——
人人都說绛時偏疼小兒子。是的,不錯。即使有時她也會恍惚,覺得旁人嘴裡的一切正是真相——如果她心裡并不知道,自己對幼子的關切裡埋有多少别的東西。
其實她真的很少真切地注視着惠生。
大多數時候視線落在他身上,她都是在透過他追憶很多缥缈已逝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