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驚山的眼睛驟然眯起來,那雙幽綠色眼珠裡壓着冷利的光。他目光一錯不錯的投在蘭因面上。
“既說要看‘你’能不能殺死你——我倒該問,你真想要的,是‘看’,還是——‘死’?”
“這麼多年你要找的東西真有頭緒嗎?還是你早就已經摸到那完全是‘不可能’?”蘭因的肩頭微微聳起,吐字好似連珠,硬生生把他要反駁的機會壓下去。
她問:“坦白在掌握大局之前,不是一個大有勝算的‘驚山’會做的事吧?那麼,你押了哪一個‘我’勝利,仇懷英還是你?你在賭自己——”
“——輸還是赢?”
她的符已經成了,但是和柳驚山相對的眼睛不敢一眨。背後密密的汗順着背脊往下滑,冷又癢。
她在賭。
賭她猜得對。柳驚山故意給人留這個破綻,故意叫自己身處險境,到底是不是他越長生越覺得困惑?到底是不是背天而行的“神明”,也會有想要走向終結的時候?
驚山聞言不語。他慢慢擡起身子,左手輕搭着右腕,好像要和她說什麼。正是才踏了半步,他的左手卻極速成爪,直向最前頭的蘭因去!
蘭因把手上結成的符往前一拍,立刻後撤。心裡一松,她幾乎要笑出來,心道:
原來我猜對了。
刹那劍氣、刀光、符箓破空,法光流動。
一時靈氣渾沖、劍意橫掃。
那道由血繪成的符被驚山一爪擊破,化成千萬道細絲,在空中停頓一瞬,墜下。
細絲墜入衣物紋理。這符隻阻擋了他一瞬,但随後相迎的是停嶽劍,穩又狠,一交即探向薄弱處,隻可惜修為還太淺——
隻是一劍還未平,身後已經又見刀兵。
青豐刀勢淋漓痛快,而柳驚山如今畢竟不過是一縷魂魄一具殘軀,再靈敏也叫寶刀飲了一線血。前方偏偏停嶽伏而秉燭起,那劍太快太靈,倒比他這具敗軀要像遊龍多了——
臉從鋒利的劍刃上擦過去,一道長血痕從耳根貫到下颌。
柳驚山暫退一步,看起來有點高興,偏頭笑道:“有些意思。”
他這話撂下,再睜眼時氣勢陡然不同。
眼前人不再隻用驚山的身軀迎敵,而渾身蒙上一層看不清的霧,上泛着起伏的黑色波光,叫人一看即覺道心一滞。
正為自己護法的司道古臉色一白,這時候也顧不上已經兩受反噬,高喊起來:
“小心——是霧魇!”
傳音也沒用,聶時風索性也高聲急道:“這是禁術!以修煉肉身為祭品交換的惡靈,不要碰它——别碰!”
也許是覺得聶時風太聒噪,連眼珠也蒙着層灰的柳驚山一動,兩隻灰黑的烏鴉從肩上飛出,繞着他頭頂呼嘯盤旋。
鳥喙尖利鈎爪鋒銳,他不能碰,可它們隻往他要害上撞。
青豐刀揮刃不及。
秉燭劍卻不避,硬是迎着驚山的視線直擊而去,迅捷得像獵食禽鳥。白刃乘着法光像乘着天虹,勢抵雷霆,直刺向驚山胸口!
須知秉燭之所以位列“修者七劍”,正是因它邪鬼莫侵。此時它劍鋒動也不動,像是夜間極速墜落的流星,那電光前刺——
被抵在了驚山的指尖。
遊從歡心下一驚。
她神色不動,腕間、肩周、腰腹力氣不松反緊,眼睛隻上下一掃,抿着下唇再把劍鋒往前一遞!
劍尖在驚山手中鑿出的血痕,和他眉心皺起的弧度一樣,有,但淺。他好像兀自下了什麼決心,行事再也不見顧忌。既然動不了秉燭劍,他有的是手段對付秉燭劍主。
那些灰黑的遊氣彙聚到他胸口,像是一把正在蓄力的弓,忽的破空而出,直向遊從歡襲去!
遊從歡瞬息之間足點十八次,飛一般地縱身後掠。身側齊天高的翠竹,合力誘鴉入禁制符的師兄弟,還有那看不清面目的柳驚山都像是下墜一樣飛速地遠去——還要快,還要更快!
但是驚山和她一樣迅速。
他縱身追來,綠的紅的黑的破衫在空中劃過像流虹。他幾乎是轉瞬之間就迫近了從歡的身前,她清清楚楚、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對方飄起的頭發被自己的氣息所吹動,後背觸到了實物,一停。
溫熱的手攬過她肩膀。
是蘭因的聲音:
“我來。”
遊從歡不答,足尖一點。旋身一轉,兩人揚起的兩道衣袖像是空中交映的弧光,頃刻間位置已經交換。
見蘭因右手一揚,空中立刻排出八十一張黃紙符箓。環環疊靠,像是一張巨大的攤開的陣法。那線和線間生出交織的金色細絲,将這屏障死死阻在柳驚山的身前!
驚山淡笑了一聲。
他看也沒看,伸手去勾交纏在一起的絲絡,像是扯開一層紗帳一樣将那東西扯得松散。蘭因卻不避不擋,反而往前一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