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家娟走後,屋内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李斯年轉過身,與許之四目相對,二人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最後是李斯年先走了過去,探了他的額溫,又有點起熱了。
這麼一鬧,已經九點過了,剛才點的粥在混亂中被外賣員放在門外牆角,早就冰涼到不能吃。
李斯年讓許之床上休息,自己拿起手機:“我點個外賣,吃了東西再喝藥吧。”
許之半靠在床頭,看着李斯年付款時手機上彈出的“銀行卡不可用”的提示,李宇的确是雷厲風行,這就已經把他的卡鎖了。
“我來吧。”許之拿起自己的手機點了外賣。
“明天我也出去找找零工,大不了以後花錢不那麼大手大腳了,沒關系的。”其實就算李宇不這樣故意拿話激他,他也不會伸手白拿孫姨錢的。
“找零工”三個字像是帶着刺,許之聽在耳裡,心中蕩開悶悶的疼痛。
在他眼裡,李斯年似乎天生就該明媚肆意的,他不用品嘗貧窮的滋味,也不該為了錢吃苦。
如果他這樣了,許之會覺得是自己造孽:“你真的沒必要為了我和你爸鬧成這樣……其實到這地步,就算全部坦白,也沒什麼。”
他指的是許賀亮的事情。
“不行,我既然幫了你,就會幫到底。”李斯年否定的堅決。
他看向許之的目光有些嚴肅,像是在說極其重要的事情,“許賀亮的事已經徹底過去了,你答應我,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你都不要再提起這件事,好嗎?”
許之在他漆黑的瞳孔中看到反射出來的自己,忽地有些發怔。
他第一次發現自己能這樣被包裹在充滿關懷和保護的眼神之中。
這個少年,這樣固執又努力的守着他的秘密、他的傷疤,哪怕自己會受傷。
許之喉頭發緊,他善于處理所有敵對的、尖銳的、惡意的對待,卻獨獨不知道該怎樣面對這樣的柔善與關懷。
他垂下眼,濃密的睫毛抖閃了下,用言簡意赅的回答掩飾聲音的發顫:“好。”
李斯年呼出一口氣,又說:“況且,我和李宇之間,就算不因為這件事、也會因為别的事鬧翻,因為他心裡永遠隻有他自己,隻相信自己認為的事情。”
這也是李斯年一直以來最對他感到寒心和失望的所在,“所以你不要自責,我和他到今天這地步,本質上和你沒關系。”
許之眉頭仍是緊鎖着,他有些欲言又止的看向李斯年。
明明與家人割席的是他,這時候卻又反過來安慰自己。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呢?
興許是與李斯年呆久了,被他的坦誠直率所影響,又或許是退燒藥的效果快結束,體溫又漸漸升起來,許之腦子一熱,竟然問出了口:“那,你剛說喜歡我……”
李斯年耳根一紅,在那瞬間,他腦子裡電光火石之間冒出無數個想法、無數個選擇。
他幾乎要忍不住想問,如果我說的是真的,你怎麼想?你對我是什麼感覺?
但當他終于擡起眼時,波瀾壯闊的情緒卻全部被按在很深很深的地方,幾乎不見,語氣是輕松随意:“那個啊,你媽當時說的那些話太過分了,所以我才說暗戀你的,反正我死豬不怕開水燙,李宇不爽我很久了,不差這一點。”
果然是這樣,許之想,這可是李斯年,什麼驚世駭俗的話從他口中說出都不必感到驚訝,自己怎麼會有一瞬間當了真呢?
明知同性戀是個幌子,他根本不喜歡男生。
許之心中的石頭落下,卻随之又覺得有點空落落的。
他強迫自己不要深思,暗自深呼吸着,很快找回語調的平穩,回到最初的話題:“許賀亮之前在貼吧發帖時,其實也同時給許茜發了短信。”
李斯年瞳孔一縮:“什麼?!”
許之自顧自的往後說:“但剛才她當着李宇的面,卻說自己之前根本沒聽說過我的性取向。我知道她為什麼要那樣說。”
他的雙眼此刻就像是深夜無風的池水,晃蕩着看不清的波光,随後融入不見底的暗處,有種近乎死寂的平靜。
“若你和你爸關系破裂這件事裡有我的存在,那就是她和李宇之間永遠的鴻溝,她為了維持想要的生活,所以必須和李宇站在同一戰線,把過錯都歸結于我,成為那個無辜的人。”
李斯年聽着,卻很不是滋味。
明明被這樣傷害了,許茜在“李宇妻子”和“許之母親”兩個身份之間,做出了取舍,連他這個旁觀者都忍不住感到憤怒。
但許之作為當事人,卻還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内,快速的抽離出情緒,對一切做出準确的判斷和解釋。
很難想象,是怎樣的生活環境造就了許之這樣的思維習慣。
他幫許之掖好被子,順勢将這個姿勢延伸為并不親昵的擁抱,一觸即離,他對上許之的目光,輕聲說:“其實,你可以難過的。”
許之眼神一顫,忍不住看向李斯年,從來不敢示于人前的脆弱像是退潮後的礁石,有種光秃秃的羞恥、又有種得以呼吸的暢快。
李斯年注視着他,一字一句,說得極其認真:“你也可以怪她,可以生氣,更可以不理解,可以不接受。這是她做錯了的事情,你不用為她做出解釋。”
這種對他人行為的合理化,同時也是對自己情緒的壓制。
仿佛隻要“有理可循”,那就是“可以發生”。
許之忽然覺得像是一陣夜風吹來,吹散了浸染礁石的潮濕。
是被讀懂、被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