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兩聲,電話很快就接通了。
許茜的聲音沒有太大改變,隻是與從前相比,不再那麼明亮了,她聲音裡滿是欣喜,還有明顯的小心翼翼:“喂?之之啊?”
許之除去剛出國的那一年,其實已經有七八年沒有和許茜通過電話了,更别提見面。
而時隔多年,聽到有人叫自己這個小名,他第一反應竟然不是懷念,而是反感。
像是壇臭掉的鹹菜毯子被掀開蓋布,陳年舊氣一下子撲面而來。
他按捺住情緒,應了聲:“是我。”
“你、你回國了?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啊?怎麼也沒告訴媽媽一聲,那你現在在哪?以後還留在國内嗎?”許茜接連發問,那語氣像是過大年似的,感覺人下一秒就要摩拳擦掌包餃子。
許之覺得挺荒誕,為什麼大人總是在年輕時對很多事情不屑一顧、但到了中年又幡然醒悟?
曾經無數個除夕年夜,許之都是盼着媽媽回來接自己的,但她那時偏偏一個電話都沒有,連消息也是隔了好幾天才回。
如今二人之間的情況,也算是風水輪流轉了,可許之心裡對此毫無快意。
隻覺虛無。
他沒回答許茜的問題:“我是想問一下,你知不知道六月二十八日,是什麼日子?”
許茜愣了會:“什麼六月二十八?”
許之心沉沉下墜,雖然一開始他也隻是抱着僥幸給許茜打來電話的:“就是……這個日期你以前有印象嗎?可能和李宇他們家裡有關系?”
“李宇?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出國那年,媽媽和他就斷了。”許茜說完,似乎是怕許之會因此挂了電話,又趕緊問,“你在哪裡看到這個日期的?确定和李宇有關麼?”
許之不欲多說,隻是“嗯”了一聲:“你沒聽過就算了,沒事。”
許茜有些急,絮絮叨叨:“我、我現在一時半會是記不得了,李宇和李傾諾生日在年初,李斯年是七月,之前也沒聽說六月份有什麼紀念日……”
李斯年生日許之是知道的,曾經在育德模拟考的準考證号上看到過。
“我也是随口一問。”許之打斷道,“我這邊還有事,先挂了。”
“等、等等!你還沒和媽媽說,這次回國待多久呢?你要是忙,媽媽來找你也行,現在國内高鐵啊飛機都挺方便的。”許茜說到這裡,聲音哽了哽,似乎是哭了,“咱們母子一晃都快八年沒見面了,從前的事,你就原諒媽媽,好不好?有什麼過不去的,我們往前看?”
許之感到頭疼,又怕她再長篇大論,隻好說:“等忙完,我會聯系你。”
“好,好好!那我就不打擾你,媽媽等你消息啊。”許茜陪笑着說完,主動挂掉了電話。
許之将手機丢到一旁的座椅上,覺得更疲憊了。
他不是聖人,過去的事無法忘記或釋懷,醫者難自醫,他能做的也隻是遠離。
可偏偏許茜隻要有機會,就極為主動的讨好、示弱。
這何嘗不是另一種層面上的霸淩和強迫?
因為其實許茜從來沒有真的意識到,自己那些所作所為對許之而言意味着什麼,但她覺得隻要自己道歉次數足夠多,許之就必須得原諒她。
許之長長地歎了口氣,覺得自己和許茜之間注定是一團解不開的亂麻,多想無益。
當務之急,還是要先弄清楚李斯年的狀況。
六月二十八日,是許之在李斯年辦公室日曆上看到的畫圈日期,距離現在也就兩周多的時間,所以他留了個心。
但驚恐障礙發作的誘因實在太多了,不一定是因為這個,甚至很多時候是來自于潛意識,發病的本人都不知道為什麼。
不過李斯年所謂“因為出國不适應導緻患焦慮和驚恐”這個說法,許之當然是一個字都不信的。
隻是當時李斯年很明顯在極力掩蓋、轉移話題,于是許之便順着他,沒有繼續追問。
其實在内心深處,許之仍然認為李斯年的病和自己的離開有關,隻是他不太确定,這件事的影響是否強勁到足以引起病發。
這些想法尚且沒有什麼明确證據或理論支撐,純屬許之的直覺。以他對李斯年的了解,和從事心理行業多年的直覺。
不過好在,如今人已經在自己眼前身邊了,許之覺得這是不幸中的萬幸。
自己還能有機會知道這件事、并做點什麼。
許之拿回手機,給李斯年發了兩條消息。
許:周末要是想來跟小白玩,随時和我說。
許:晚安。
-
面對許之的主動邀請,李斯年當然積極響應。
周日下午四點多,他就開車去了許之的小區,愉快的占用了小區住戶每戶限一的親友暫時停車名額,對保安春光滿面的一笑,将車開進了地下車庫。
按了好幾下門鈴,許之才來開門,他一手拎着個裝着東西的黑色塑料袋,換了鞋,示意李斯年去拿玄關側面收納籃裡的環保袋。
“要去哪?”李斯年問。
“我昨天買菜漏了姜蒜和一個配菜,去趟菜市場。”許之說,“或者你在家陪小白玩?我自己去也行。”
李斯年一笑:“那我還是比較想陪你。”
許之已經對李斯年這樣臉不紅心不跳就能蹦出一些暧昧話語的行為産生了些許免疫,倒是屋内小白像是聽懂了什麼,三兩步竄上貓爬架,發出一聲不太滿意的叫聲。
“乖,給你買蝦吃。”許之回頭說了句,關上了門。
這個小區的地段很好,屬于鬧中取靜,二人從天橋過了馬路,再轉個彎,面前就是一個很大的菜場。
不是那種專供中産的精緻超市型菜場,而是更類似于管理有序的農貿市場,菜都是散擺在外面,自己拿個籃子裝好了給店家稱就行。
很有煙火氣。
這個點,菜場也還是挺熱鬧,人來人往,擁擠的感覺讓李斯年想起從前在江城,自己放學替鄭秀買菜的時候。
想到鄭秀,他忽然心裡又有些沉。
手腕一緊,随即人就被力道拉着往右邊走了兩步,一個中年人拖着好幾個裝魚的箱子,與李斯年擦肩而過。
“想什麼呢,走着路也能發呆。”許之回頭看他。
“沒。”李斯年抽離出來,隻是笑,“好久沒來這樣的菜市場了。”
“裡面挺大的,跟緊我。”許之說完,就松開手。
而手還沒放下去,又反被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