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約八點鐘的時候，紀明海果然還是找來了，這個時間出現在這對他來說，比以往都要早，可見他為這件事，操了點心。

“你哪來這麼多錢。”紀明海開門見山。

“我掙的啊，你這麼捧場，我提成很高的。”餘歡想拿煙，看看他的臉色，硬是把手管住了，在紀明海面前，她還是不敢太放肆的。

紀明海今晚是專程來找她的，存酒都沒拿出來，隻點了一杯清水，他知道，她要是不想說，就是什麼都問不出來的，這丫頭嘴嚴得很，主意正的很，要是放在戰争年代，那就是□□第二。不說歸不說，該管的卻還是要管，他措了措辭，說：“餘歡，我來找你，就是告訴你，不要做傻事，這點錢我還是拿得出來的。”

這倒叫餘歡不知道怎麼往下接話了，一個臉生的服務生在她旁邊張望了半天，磨磨蹭蹭的過來，俯在她耳邊耳語，那是個白白淨淨的小夥子，身子骨還帶着少年的柔弱，未成年似的。

是徐謙修來了，點名找她，很可能是興師問罪來了，想到白天在學校裡遇見，假裝不認識他的時候，就料到了他不會善罷甘休，他嫉惡如仇。

餘歡不得不過去打個招呼，今天他沒有去貴賓房，直接坐在了大廳的卡座裡，他不是個習慣等待的人，等人這種事，他比平常人看上去更加缺乏耐心，一會兒看看周圍的人，一會兒看看房頂的射燈，眉頭擰着，兩隻手交疊在一起，拄在身前的手杖上，怎麼看，都有點嚴陣以待的架勢。

來傳話的男孩子顯然剛做不久，打攪了别人說話，還挺不好意思，歉意的對着紀明海又是點頭又是鞠躬的，紀明海自然不會為難他，應該說，他從未為難過任何人。自餘歡離開座位，他的目光就一直沒離開她的後背，他們之間太熟了，可能就是因為這樣，無需虛假的客套，連個招呼都不用打，她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即便如此，他也沒有絲毫的責怪。

時間還早，這個城市的夜生活還沒有開始，整個兒場子裡也沒有多少人，她去的那個方向，有一個很顯眼的男人，正襟危坐，紀明海記者出身，雖然不幹這行很多年了，仍然保持着新聞工作者對外界信息的高度敏感，那男人的面孔，最近連續登上過三本知名雜志期刊。

更有趣的是，對方也剛好看過來，和他一樣，面無表情，與之對視，兩人視線交集之處，更像是一種無聲的，被叫做硝煙的東西。

徐謙修讨債的天分可真高，餘歡走近他，不知道是否有錢人普遍精明如此，反正他就是有那樣的本事，往那一坐，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就能讓坐在他對面的人清楚的認知，我該履行承諾了。

可徐謙修本人并不這麼想，因為他一直覺得，以他一直以來的風度和修養，追在人屁股後面讨債這種事，不符合他的氣質。

縮頭也是一刀，伸頭也是一刀，每次見到他，餘歡總是下意識的這樣想。

“你想在哪兒？去你那，還是到後面開個房間？”她問，噙着笑。

她笑得很淺，左邊的眉毛不動聲色的挑了一下，帶着赤~裸~裸的慫恿，抱着肩膀，倚在卡座高高的靠背上，說不出的懶樣。那是風情，沒有風塵。

徐謙修沒說話，并不是真的在思考去哪裡的問題，他哪兒都不想去，離開了醫院的工作，沒有急診，沒有夜班，沒有手術，本該很輕松，他最近卻總是覺得累，比原來更累了，想事情的邏輯也不行了，半天想不明白一個事，旁人看了，和發呆似的。

他沒反應，餘歡也不催，笑笑說：“總不能去我那吧。”

就是一句玩笑話，徐謙修緩緩的歪過頭，像一隻動作遲緩的樹懶，說：“也好。”

餘歡倒是無所謂的，也有點惡作劇的意思，她現在根本沒有固定的住處，就在離學校不遠的粉紅一條街找了個招待所，開了間特價房，一天二十塊，在地下室，沒有窗，喘氣全靠一個比臉大不了多少的換氣扇，要命的是一到晚上，不堪入耳的聲音此起彼伏。至于為什麼叫粉紅一條街，因為這整條街都是開足療店的，一到晚上，清一色的粉紅小燈光，所以附近的人就給那條街取了個夢幻的名字，粉紅一條街。

那種地方，蝼蟻生存的地方，高高在上的他怎麼可能屈尊前往。

可事實是，徐謙修駕駛着車子，根據她的人肉導航，真的開進了那片粉撲撲的燈光裡。

“你就住這樣的地方？”他輕掩口鼻，言語中甚至都沒考慮給她留點面子，房間裡散發着輕微的黴味，他單手支着手杖，站在房間的空地上，盡量保證自己不與這房間裡的任何一處發生觸碰，說是空地，其實不過是進了門，床和牆之間窄窄的一條過道。

他環視一周，除了床，還有一張電視櫃，上面放了個大塊頭電視機，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放出影像，床尾是一張椅子，他考慮半天，選擇坐在了她的床上，那張連床頭都沒有的床箱上面，鋪着一條枚紅色大嘴猴圖案的床單，應該是她自己買來鋪上去的。

“衛生間在哪兒？”他看着這個也就五個平方米的房間，問，四面牆一覽無餘，腰線以下的牆面已經灰迹斑斑，接近房頂的位置還有兩個不甘示弱的鞋印，也不知道是怎麼印上去的，其中一面牆上挂着一幅半~裸陶女圖，許是舉架太低的緣故，這間屋子讓人呼吸困難。

“你要用？房間裡沒有，順着走廊走到頭，有公共衛生間。”餘歡将門拉開一條縫，給他指方向，又說：“不過你進門之前先敲敲門，有的鎖已經壞了，他們可能不鎖門直接用，而且那衛生間不分男女。”

“洗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