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的家務事不好插手,徐謙修看了看這個風雨飄搖的家,不禁感歎世間百态,一個市儈又自私的主婦,一個萬事身上攬的少女,還有一個無能為力的少年。他突然有些明白了,關于她的劣性,她的刻薄,她的無所謂以及無所畏懼。每個身陷地獄的人,不是他們喜歡堕落得攀附在懸崖峭上,底下便是刀山火海,誰會願意掉下去,隻是他們背負的太沉重,無法逃出生天罷了。“我的車不是在下面麼,比出租快。”他說。
餘歡平靜的看了看他,沒說話,默許了。奶奶現在的情況,多耽擱一分鐘就多一分危險,她耽誤不起。隻是如果沒記錯的話,他應該是有些潔癖的,而奶奶現在吐得亂七八糟的,準确的說,是她們一家子都亂七八糟的,搭乘他的車,就免不了要弄髒那些真皮座椅。
她分析他是那種強迫症性質的潔癖,比如他洗手很勤,而且清洗的步驟很規範,每根手指都會搓洗到。他的鞋子總是一塵不染,連鞋底的邊緣都是光潔如新的。他存在的地方從來看不見會掉渣的食物,領班曾經特意交代過,九零九包房如果來了徐先生,果盤裡的幹果要換成剝好皮的果仁,餅幹瓜子這一類的東西千萬不能拿進去。如此一想,上次他允許她在他的房子裡吃方便面,真的已經是匪夷所思了。再比如,她記得那次在他那個小公寓裡,她曾看見他坐在茶幾旁,整理上面的單頭棉簽,每一根都要朝向一個方向,徹頭徹尾的強迫症。
餘歡叫回了餘樂,兩人一起把奶奶安放到後座上,餘樂還是不放心。
“去的人再多也解決不了問題,别啰嗦了,誰說沒男人,這不是有個現成的男人麼?你明天放學來醫院看奶奶,快回去睡覺。”餘歡說完,與徐謙修對視了一秒,自己繞到了車門處。
徐謙修擋住了她的手,“我來開,去腫瘤醫院要走主幹道,路上肯定有執勤的交警,你那個超速的開法,要是不想我們整車人被扣下,就老實一點。”
二嬸不認識徐謙修,但她認得出那輛車子,知道價值不菲,她笨拙的坐進後座裡去,照看老人,眼睛時不時的瞄一瞄前面開車的男人。
沒辦法,老太太沒有女兒,如今兒媳也隻剩下她一個,責任也就落在了她肩上。本來都不想管了,就讓餘歡那個丫頭片子自己折騰去吧,反正老太太就疼她那個孫女,連房子都要留給她。但是自家男人特意囑咐了讓她多盡點心,說沒準老太太心一軟,老房子的房産證還是要寫了兒子名的,怎麼可能,那老東西手攥得可緊,他又不是不知道,隻是那畢竟是那爺們的親媽,他脾氣又不好,她不敢太亂來,這才跟來搭把手的。
餘歡隔幾分鐘就要回頭看看奶奶的情況,老人像沉睡過去了一樣,除了微弱的呼吸讓她的腹部還有些起伏,車子開得四平八穩,她心裡急的要着火了,紀明海給她的醫生聯絡方式在手機裡,她出來的時候,沒有帶手機,落在了徐謙修的家裡,現在天還沒亮,醫院的醫護人員會願意幫她聯絡那名大夫嗎?
徐謙修在撥電話,電話那端的彩鈴響了好半天,終于通了。
“葛主任,抱歉,這個時候打擾您,我是小徐,我車上有個老年病人,是腦膠質瘤患者,嗯,沒錯,情況不太好,稍等,我看一下。”他擡手看了看手表,“大約四十分鐘前發生抽搐,我是十五分鐘前趕到的,到的時候病人已經陷入深度昏迷,體溫呼吸脈搏正常。嗯對,腦外的床位應該很緊,需要盡快安排入院,手術方案也要盡快出……您肯親自接手?那當然再好不過了,這方面您是專家,好,那一會兒見。”
這通電話挂斷,又撥了一通出去,“張護士長嗎?我是徐謙修,今天誰值班?哦,您就在醫院,那太好了,我大概二十分鐘到醫院正門,需要急救床,在神經外先安排一個臨時床位給我,對,我已經跟葛主任打過招呼了,他随後就到。”
挂斷電話,他清晰的看見她緊攥着褲腿的手指松了些。
“謝謝。”她用口型無聲說。
徐謙修回應以一個沉靜的目光。
“你在哪裡考得駕駛證?照你剛才的開法,你的教練看到非得氣暈過去。”離到醫院至少還要二十分鐘的路程,盡人事聽天命,能做的都已經做完了,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他閑聊起來。
“她沒有駕駛證,是她二叔教的,就是我男人,他是開出租的,她和她堂弟都是他教會的。”二嬸搶說,然後又轉過來數落她:“你這孩子真是胡來,人家這麼好的車,要是刮了蹭了,咱們一家人幹一輩子工也賠不起。”
餘歡認命的閉了閉眼,沒有接話,倒是徐謙修應付了句“沒關系,她做得很好。”
還沒到醫院大門口,遠遠的就看見救護團隊等在那了,車子停下,奶奶被醫護人員擡上了急救床,匆匆往裡推去,二嬸從褲腰處摸出個小布包出來,跟着護士去辦手續,餘歡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她給奶奶包錢的絲巾。她移開視線,靠在醫院走廊冰冷的牆壁上,淡淡的看着别處。
電話裡那位葛主任也來了,餘歡知道他,他白大褂外面别着的胸牌上寫着:神經外科葛雲鵬,和紀明海給聯絡方式的是同一個人,他們那個階層的,果然都神通廣大,找大夫的眼光都是一緻的。
徐謙修在人堆裡不知交代着什麼,很神奇的是,他無論站在什麼地方,周圍的人都會自動站成半弧形,以他為中心。是否優越的家世,比絕大多數人高的起點,會讓人從娘胎裡便帶出一種君臨天下的氣場,餘歡想,要不然她怎麼就沒有這樣的威懾力呢。
他溝通完了,人也散了,奶奶被醫護人員帶走去做各項檢查,他從遠處走過來,一瘸一拐的,雖然平時他也是跛腳的,但并不明顯,平日裡他甚至能走得很儒雅,就像正常人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