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他那個姿勢,午睡結束後,他的脖子會僵住的,通常人們管那叫做落枕。餘歡過去坐在他身邊,連排的椅子随着她的重量往下沉了沉,紀明海睫毛抖了抖,卻絲毫沒有被驚擾的迹象。
餘歡輕輕的拍了他好幾下,他才睡眼惺忪的醒來,她真想問問他昨晚上幹什麼去了,電話打不通,人還這麼疲倦。
對于一睜眼就看見餘歡的臉,紀明海茫然了好一會兒,才解釋說:“葛主任說老人家昨晚就住院了,我來看看,但是,裡面已經有人了,我想我不太方便現在進去。”說完,他搓了搓自己的臉,才真正清醒過來,和她道歉:“抱歉,臨時開會,昨天淩晨的飛機才回來。”
“沒關系,你那麼忙。”餘歡聳聳肩膀。
她想打聽一下那位葛主任的喜好,畢竟奶奶的治療方案要他來主持,略表些心意還是應該的。還沒等問,紀明海接了一通電話,餘歡沒有聽别人電話的習慣,隻是他剛接起來沒說兩句,就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随後和對方約了時間面談。
“怎麼了?”紀明海挂斷電話後,餘歡問。
紀明海笑了一下,搖搖頭:“沒事,就是你剛來,我可能就要先走了,你代我向奶奶問好,我改天再來看她。”
“沒關系,我會把話帶到的。”餘歡送他到電梯,電梯來了,他走了,她才開始往病房的方向走。剛才紀明海沒有說病房裡的是什麼人,但她不希望那人是徐謙修,目前這千瘡百孔的生活,任何關系都會讓她焦頭爛額。
還沒走到門口,就聽見了裡面的說話聲,原來是徐家老夫人在裡面。奶奶已經醒了,藍白條紋的病号服穿在她身上空蕩蕩的,她走到床邊去,和前來探望的大奶奶問了好,這才叫了聲奶奶,誰知剛叫出口,淚珠子就止不住的撲簌簌往下掉,她不想讓奶奶看見心裡難受,就轉過臉去擦。
“你這孩子,怎麼驚動了這麼多人,我又沒什麼大事。”奶奶嗔怪。
大奶奶趕緊解釋說:“不關小歡的事,是謙修告訴我們的,他們爸爸身體不好,扔下一大攤子工作,全都壓在謙修的肩膀上,他實在抽不出時間照看這邊,這才告訴我們兩個老的,像咱們這個歲數,不就怕老了老了躺下了,身邊沒有個能幫襯的人麼?你我都沒生太多孩子,像咱們那時候的人家,一生都生八~九個,我呢,兒子不争氣,有兩個孫子,也算有指望了,你有小歡這麼孝順的孫女,也真是有福氣呦!”
奶奶昨晚犯過一次病,今天更虛弱了,和她們沒說多久的話,人就又睡了過去。護工及時将床闆調低,讓老人能舒适的休息。餘歡看了看時間,她該去工作了,于是和大奶奶一同離開了醫院,大奶奶執意要司機先送她,餘歡自然不敢,還好公交車馬上來了,這才僥幸脫了身。
晚上下班前,餘歡在重生再次見到了紀明海,她照例在他的卡座裡換衣服,将緊繃繃的工作服除去。
“餘歡,昨晚找到葛主任的人,就是那次來這找你的那位先生,我沒說錯吧?他不是一般人,你到底是怎麼打算的?”紀明海開門見山。
餘歡剛把衣服卷進包裡,皮包變得鼓囊囊的,她需要用腿夾住兩側才能拉上拉鎖。她輕描淡寫的把奶奶和徐家那兩位老人的關系說了,避重就輕,也坦白了自己受到兩位老人的照顧,住進了他們家裡,紀明海聽了,明顯松了口氣,“那就好。”他說,然後點點頭,又說了一遍:“那就好”。
“你以為什麼?”餘歡笑問他。
“沒什麼。”他覆上她的手背,“餘歡,我一直都在說,現在再說一遍,有我在,你不必活得太辛苦,永遠不必。”
餘歡不動聲色的将手抽出來,故作輕松的拍了他一下:“嗨,你看我哪裡辛苦了?再說,我跟你什麼時候客氣過?”
“沒有嗎?”紀明海笑着搖搖頭,有點無奈,有點苦澀,借着低頭點煙,不再說話了,我怎麼覺得你一直在跟我客氣呢?升起的缭繞煙霧中,他想。
他聽到一些消息,中午接到的電話,就是關于那些的。是一個後輩拿到的資料,說徐家的大少爺最近很可能在金屋藏嬌,因為徐家在當地的勢力不容小觑,他沒敢直接爆出去,而是拿着那些照片去請示了紀明海。
紀明海是界内有名的霹靂手段菩薩心腸,所以一些小輩們對他的指點都很尊敬,他看到那些資料時,也吃了一驚,不過,他馬上連同照片和備份一同銷毀了,并諄諄教導後輩稱:“做工作就像做人一樣,分寸拿捏不當,極可能斷送了自己的錦繡前程,哪些人動的了,哪些人碰不得,自己心裡要有數。再說,這又不是什麼關乎國計民生的大新聞,頂多算是個娛樂花邊,沒必要搭上自己,徐家這些年表面上已經退出了政~治舞台,實際還有很多關系在活動,這裡邊盤根錯節,不要讓自己的職業生涯結束在明天。”
年輕的新聞工作者懷着對這位台裡最年輕的副台長的敬仰之情,捧着自己的照相機深以為然的離開了。
紀明海閉上眼,回想已經化為灰燼的照片,腦海中浮現出那上面的情景:濃濃夜色,徐謙修的車子停在一所老公寓樓下,與他一同下車的那個女人,隻被拍到一個模糊的背影,可是他一眼就認了出來,那就是餘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