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把6013調去 C 區?”
走着走着,庫倫突然出聲,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讨論今天天氣如何。
丹恒的腳步微微一頓,眼底依舊波瀾不驚,仿佛隻是在思索這個提議的可行性。然而,他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一瞬,關節泛白,洩露了一絲被刻意壓抑的情緒。
“C區?” 他緩緩重複了一遍,語調毫無起伏,卻像是在确認,又像是在揣摩庫倫話語背後的深意。
沉彌心頭一緊,手上搬運礦石的動作不自覺地慢了下來,豎起耳朵旁聽。
作為勞工營E區的負責人,丹恒清楚每個區的職責與位置。C區比其他礦洞更偏遠,卻緊挨着庫倫的辦公室。那裡環境“惡劣”不說,更像是被人刻意劃出來的“死角”,很多人一旦被調去C區,往往就像石頭沉入水底,再無音訊。
庫倫微微側頭,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丹恒臉上:“C區最近缺人,我看6013挺能幹,不如把她調過去。”
沉彌的呼吸一滞。
庫倫是說笑,還是認真的?
沉彌感到自己像是被扔進了一個無形的陷阱——四周是冷硬的礦石牆壁,而腳下,是不見底的深淵。
丹恒沉默片刻,終于開口:“她才剛來,還沒适應這裡的節奏。讓一個新人去C區,不合規矩。”
他的語氣依舊平靜,卻透着一絲不容置喙的堅定。
庫倫聞言,嘴角微微勾起,笑容淺淡又意味不明:“規矩?在這地方,規矩是由我們說了算的。”
話音落下,他停下腳步,眼神犀利地掃過沉彌,聲音帶着幾分玩味:“6013,你自己覺得呢?”
沉彌心髒狂跳,猛然擡頭,下一秒又迅速垂下視線。
她不知道庫倫究竟想從她嘴裡聽到什麼,也不清楚自己的回答會将自己引向怎樣的結局。
說願意,會被送往C區那片生死難測的礦洞;說不願意,又會不會被視作抗命,反而激怒庫倫?
她腦中嗡嗡作響,幾乎要窒息。
空氣安靜得像是一根拉滿的弦,随時都會繃斷。
忽然——
“她是我這組的新人。”丹恒淡淡開口,聲音如一把薄刃,在死寂中劃開一線縫隙,“按照慣例,得在我這兒做夠三個月,再談調動的事。”
語氣不疾不徐,卻又透着一種無法反駁的理所當然。
沉彌睜大雙眼,擡頭看向丹恒——他的表情依舊冷靜,仿佛方才隻是做了一次再尋常不過的工作分配。可隻有站得近了,她才看見他微微繃緊的下颌線,和眼底那抹沉沉的暗色。
庫倫眯了眯眼:“三個月?”
他意味深長地重複了一遍,目光緩緩在丹恒和沉彌之間遊移,仿佛在捕捉他們之間任何細微的反應。
沉彌屏住呼吸,手心已經被汗水浸濕,攥着破舊的工作服下擺的指節泛白。
她知道,庫倫不是在關心她的工作能力——他是在試探丹恒。
而丹恒的回答,是一堵豎起的牆,看似合乎規矩,卻隐約帶着幾分護住她的意味。
幾秒後,庫倫嗤笑了一聲:“可以是可以,我看6013能力出衆,不如就一個月好了。”
“我想6013一定能快速适應的。”庫倫轉頭看向沉彌,嘴角揚起微笑,明顯對她的偷聽心知肚明,剛剛那些話就是對她講的。
沉彌的心髒狠狠一跳。
一個月?
庫倫這是擺明了不想讓事情就這麼算了。
她覺得自己像是一顆被人随意擺弄的棋子,被提上了博弈的棋盤,隻是沒人告訴她這盤棋的輸赢意味着什麼。
空氣仿佛凝滞了一瞬。周圍驚訝的不止沉彌一個人,礦洞的人員分部本就廣,一個小區域可能隻留兩三個人。
沉彌望向距離他們幾十米遠的地方,那人掄鎬的動作沒停,可沉彌已經和她隔空相處七八天了,這不是她正常的頻率。
而庫倫的聲音不大不小,故意似的,在蜿蜒曲折的礦道裡,落入了第三人的耳中。
丹恒的臉色依舊平靜,唯有微微擡起的眼睫投下淡淡的陰影。他似乎早就料到庫倫不會善罷甘休,卻仍然沒有表現出任何波瀾。
“既然庫倫總管開口,自然不能不賣個面子。”丹恒語氣淡淡,話鋒卻一轉,“但她畢竟是我這組的人,要提前調動,也得按流程來——至少等本月的任務報表上交,再提申請。”
這句話看似退了一步,實則像是在用規則将庫倫的步子往後推了一格。
庫倫盯着丹恒,唇邊的笑意更深了幾分,像是看破了他這點小伎倆,卻也不急着揭穿。
沉彌能感覺到,這場對話從頭到尾就像是一場刀鋒上的試探,而她,不過是兩個人之間較量的引子。
“行啊,本月報表?”庫倫似乎覺得有趣似的,“也好,我就等你們的報表。不過6013,你可得好好表現,别讓我失望。”
最後一句話,他看着沉彌說,尾音悠長得像是一根細線,拽着沉彌的心,一點一點往深淵裡拉扯。
沉彌低頭,死死咬住唇角,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顫抖:“是。”
庫倫似乎對沉彌的反應感到滿意,唇邊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最後意味深長地掃了丹恒一眼,便轉身離去。
他的腳步聲在礦道裡回蕩,逐漸遠去,直至完全消失在陰冷的黑暗中。
沉彌這才意識到,自己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貼着單薄的工作服,濕冷得讓人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