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微風習習,桃花缤紛。
每逢此時,大齊各個世家大族、王公貴女紛紛設宴相邀,踏青遊玩,另有對詩作畫,絲竹綿綿,好不熱鬧。
汝南侯府宴席設于一處桃花林中,以溪水為引,四周山水皆有,欲做曲水流觞之宴,還把侯府中珍藏的桃花釀拿出,宴請今日最重要的賓客。
前幾年因外戚專政,藩王紛争不斷,朝堂内外動蕩不安。今年初朝局稍定,天下總算謀得一絲太平。
但幼帝仍孱弱,張太後崩逝後,外戚苟延殘喘,以謝丞相為首的新貴勢力如日中天,逐漸掌控朝堂與軍政。
像汝南侯府這類百年世家,自然審時度勢,望着這翩然春光,心思開始活絡起來。
汝南侯府今日的那位貴賓便是丞相義子。
此子從前籍籍無名,這兩年卻異軍突起,在平定藩王戰争中戰功赫赫,前不久剛歸京。
但是,今日這貴客似乎遲了,侯府衆人雖面上不顯,内心卻暗自焦急起來。
府中的幾位夫人和貴女們也察覺到了氣氛的微妙,勉強扯出幾句閑談,卻難掩神色間的緊張與不安。
侯府四姑娘姜甯,縮在最下首,蔥白的指尖一點一點剝開瓜子皮,而後又将瓜子仁堆成一小堆,不緊不慢地撚起來慢慢吃着。
她肌膚如玉,着一身袖口繡着虞美人的襦裙,鬓邊應景簪了一串桃花,舉手投足間氣質清貴。
但美人眉眼低垂,長睫映出一片小小的陰影,幾縷發絲跌落在其圓潤的耳垂邊,好似周圍的一切與她無關。
最上首的便是汝南侯姜溫綸,年約五旬,高冠博帶,氣質風流。他輕輕捋着須,目光投向遠處,眉頭微微蹙起,似在思索什麼。
倒也是,汝南侯府本是周旋于張太後外戚邊緣,自張太後一派元氣大損後,更是落得個尴尬地位。若不及時各處走動,恐怕日後難以立足。
姜甯氣定神閑地飲了一口茶,茶盞如蓮,留下一圈淡淡的胭脂色。末了,她将茶盞放在桌案上,金钏從手臂滑落,放出叮當一聲脆響。
姜甯自知,這春日宴她不過是湊數。
姜甯的母親本是商戶女,因貌美被風流成性的汝南侯看中。但本朝以商人為末,與商人女有私,在貴族間被視為醜事。
故而汝南侯隻将母女二人養在一處巷子裡,鮮少過問。
兩年前,姜甯母親被從外室被擡成了妾,母女二人才得以正式入侯府。但在重視出身名利的世家大族中,母女二人仍然是身份尴尬。
一片桃花瓣落在她的案上,姜甯用衣袖輕輕拂去落花,一陣風吹來,更多的花瓣落入她的發間、案上,拂了一身還滿。
姜甯不慌不惱,依舊享受着春光。
候着貴客期間,一旁的五妹妹姜姝擠到姜甯身邊來,滴溜着眼睛,低低私語,“聽聞丞相義子前些日子拒了不少相邀。”
“坊間真傳聞那不懂禮數的莽夫,連禮部尚書家的賞花宴和太傅大人的詩會都推了。”姜姝意味深長地悄聲道,“僅受了幼帝的召見。但不知何故,今日竟答應來咱們府上,四姐姐可曾聽說?”
這位丞相義子近些日子表面低調卻又實則狂妄,引得衆人議論紛紛,姜甯也略有耳聞。
這侯府人人有自己的小算盤,姜甯時刻謹記言多必失的道理。
面對姜姝的問詢,姜甯微微一笑,執着團扇掩面,“你我久居深閨,哪裡聽得這些。”
姜甯垂眸,輕輕将姜姝别有用心的問詢擋下。
姜姝微微扁嘴,自知讨了個沒趣,長“哦”了一聲,“四姐姐曾長在民間巷子,定比我等見識多,你說未曾那定是真的。”
姜姝不鹹不淡地刺了她兩句,轉頭找其他姐姐妹妹去了。
姜甯倒是不在意,面對侯府中關系淡漠的兄弟姊妹,毫無交情的王孫貴女以及他們自視甚高的神态,她早已習慣。
姜甯應付着乖順溫婉的微笑,沒露出半點不耐。
還不如不曾跟随母親入這侯府,在那落魄的新生巷反倒落得自在。
姜甯微微歎氣,有一陣恍惚。
然而,左等右等時間越拖越久,宴席上愈發透露着古怪和尴尬的氣氛,溪水聲叮咚,越發刺耳起來。
又等了一陣,姜甯小臉被風吹的有些蒼白,春風雖暖,有時卻也惱人。
春衫還是單薄了些,她剛想喚來侍女加衣,卻聽得遠處桃花林一陣馬蹄聲。
姜甯不由地擡眸,好奇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隻見一位男子騎馬而來,一身玄色獵服,身形如松,踏過缤紛落英,身後簇擁着不少侍衛,氣勢如虹。
這架勢,倒不像是來赴宴的。
因着姜甯被排在下首,隔得遠,桃枝挨挨,她并沒有看得清那男子的容貌,隻覺得他像是一柄利刃插入這風花雪月中。
格格不入。
遠遠地瞧見,那男子翻身下馬,将缰繩交給手下後,客氣地向汝南侯寒暄行禮。而後侯府各位重要人物說笑着簇擁在他身邊,侯夫人所出的兩位女君也被喚去見禮。
姜甯沒有資格上前,隻得跟着衆人低頭,人隔着人,依然看不清男子的長相,但從步履形态來看,此人應當相當年輕。
因貴客落座,上首的氛圍變得輕松熱鬧起來,傳來一陣陣笑聲,絲竹管弦不絕于耳,粉衫披帛的侍女穿梭席間。
圓臉粉腮的侍女捧着紅木雕花托盤而來,幾方粉盈盈的桃花糕正置于當中,白生生的做成花瓣狀,淋了桃花醬。
姜甯挾起一個小口品嘗,軟糯糯,甜滋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