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落日的餘晖正灑在窗邊,在地上鋪了一層金燦燦的鱗。
徐思蓉一手捏着一根銀針,另一隻手拿着花樣子,對着光,正在仔細端詳。
寒食丹的毒性讓她的面容泛着不正常的青白,連唇色都淡得幾乎與肌膚融為一體。
見姜甯進來,徐思蓉示意她坐,還未等姜甯開口,便率先開口問道:“阿甯,今日是否還順利?”
姜甯站在光影交界處,看着母親瘦削的身影被夕陽拉長。
遠遠望去,徐思蓉的身影瘦得驚人,仿佛随時會被風吹散。
“徐家郎君态度謙和,彬彬有禮。”
姜甯沉默了片刻,回答了母親的問題。
“如此甚好。”徐思蓉面上有了些許笑容,在餘晖下透着欣慰,似在回憶,“元青一家雖與你外祖隔得遠,但一家都是品性确是好的。”
“能夠在我們母女二人危難之時同意婚事。”徐思蓉将姜甯亂了的朱钗扶正,唇角泛起一絲笑,眼角堆起的細紋裡盛着欣慰,“阿甯你一路跟随母親,是懂事的,對不對?”
姜甯擡頭定定地看着母親,總感覺母親的話中帶着些其他意味。
姜甯半晌不語,盯着竹筐中一團亂了的針線發呆。
“阿娘,你告訴我,兩年你是何時知曉我們能入侯府的?”
姜甯輕聲問母親,帶着一點希冀。
徐思蓉收回了正在捋着姜甯發絲的手。
徐思蓉輕輕轉過目光,轉到手中的針線活上,正在繡着的帕子,有栩栩如生的一對鴛鴦。
不知過了多久,徐思蓉緩緩開口道:“你都知曉了。”
徐思蓉歎了一口氣,無奈道:“看來元青都告訴你了。”
“阿甯,為何徐家會忽然同意你嫁入,是因為我告訴他們,我們母女二人要入侯府了。外室所生,無名無分,連徐家都是不肯的。”
“連徐家都嫌髒了門楣,”徐思蓉喃喃,捋着姜甯的頭發,笑得有些悲凄:“你瞧,世間萬事,總逃不過身份二字。”
姜甯心中忽然堵了一口氣,悶悶地憋在心裡發堵。
兩年前,母親的懇求和眼淚讓姜甯妥協了。
姜甯還記得母親曾說,既然此生入不了侯府,無名無分,能夠拿回徐家的産業此生無憾了。
故而,縱使姜甯内心再痛苦再糾結,仍然是寫下了訣别信給謝成昀。
姜甯能夠想到謝成昀接到信的憤怒和不解。
那封信,她不敢回想起第二遍。
她與謝成昀的關系,無其他人知曉,姜甯無法将自己的彷徨與苦楚與其他第二人訴說。
姜甯努力地遺忘,隻在深夜的時候流露出幾分歎息。
兩年來,姜甯一直對自己說,她不會後悔自己的選擇。
就算是現在,姜甯也無法告訴母親,她為何這麼在意此事,為何會痛苦,為何會想流淚。
姜甯知曉,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這塵世間的最親之人是母親,她無法拒絕母親的苦苦哀求和絕望的淚水。
姜甯這些年跟在母親身邊,随着父親對母親的寵愛程度,起起落落。
姜甯看清了男人的虛僞,母親委身于父親的屈辱。
雖然在新生巷的日子不長,可那些日日夜夜,卻深入骨髓,她們母女二人擔驚受怕之時,而父親正在侯府中歌舞升平。
姜甯閉了閉眼睛,放在膝蓋上的手指攥緊了衣裙。
徐思蓉看着姜甯眼角閃着淚光,忽而将未做完的帕子扔在了竹筐中,開始劇烈地喘着氣。她從袖中抖出一粒寒食丹咽下,蒼白的臉上立刻升起血色。
“而且,阿娘知道,那時你在和那個寒門小将往來。”
幾團絲線滾了滾,糾纏在一起,最後滾在角落裡,遇到障礙才停了下來。
姜甯錯愕地擡頭,面色不定地看着母親,耳中嗡嗡作響。
徐思蓉将那扯亂了的線團撿起來,将糾纏的脈絡一一理順。
窗外斜陽透過雕花窗棂,映照在徐思蓉消瘦的面龐,忽明忽暗。
徐思蓉忽然開口道:“阿甯,那時你日日出門,阿娘怎會看不出。你與他相見,徐傅母早已回禀于我。”
“那個寒門小子能給什麼?他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徐思蓉忽然情緒激動起來。
徐思蓉冷冰冰的手貼上了姜甯的面頰,聲音輕緩,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但那寒門小将出身低微,屬實非良配,你可明白。”
姜甯不知該如何開口,她什麼也聽不進去,腦海中紛亂如麻。
姜甯眨了眨眼睛,忍住了淚水,她心中酸澀,喃喃道:“阿娘,你不應該瞞我。”
徐思蓉目光微冷,良久後開口:“阿娘不想讓你重蹈我的覆轍,你别怪阿娘擅作主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