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涵跟在護衛和侍女身後,緩步踏入别院。
姜涵面上不顯波瀾,步履從容,可目光卻不動聲色地掃過四周。
這院落看似尋常,實則不僅戒備森嚴,還透着幾分巧思。
她正行走的小徑蜿蜒曲折,兩側栽着各類花草,層層疊疊,微風拂過,暗香浮動。
一路上,護衛和侍女訓練有素,從不交頭接耳,對待她謙和有禮,卻不卑不亢,可見謝成昀确實森嚴。
未曾想,阿甯竟在此處。
怪不得,汝南侯府的人尋了多日都毫無蹤迹,謝成昀這地方藏得極深。
裴世榮摸爬滾打,認識許多三教九流之人,加之裴家最近與丞相府來往甚密,這才順藤摸瓜摸到了此處。
若僅僅是汝南侯府的那些人,恐怕至今仍無頭緒。姜涵心中微歎,目光掠過遠處的屋檐和回廊,微微蹙眉。
“我四妹妹近日可好?”姜涵狀似不經意地問引路的侍女。
“回女郎的話,姜四姑娘甚好。”侍女垂頭,答得恭敬,眼角卻帶着幾分審視,不再多言。
姜涵颔首:“如此。”
阿甯在此處錦衣玉食又如何?終究不過是籠中鳥,困在此處,不得自由。
阿甯畢竟是被父親獻上的。
姜涵心中泛起一陣酸澀,又夾雜着幾分無力。她想起父親在牢裡意味深長的眼神,以及那句輕飄飄的囑咐:“去找阿甯,讓她多勸勸謝将軍。莫讓她……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姜涵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汝南侯府的女郎的歸宿和下場,便隻能于此麼?
思緒翻湧間,姜涵腦海中蓦地浮現出五妹妹姜姝蒼白消瘦的面容。
姜姝伏在榻上,哭得幾乎脫力,攥着她的袖子,聲音嘶啞:“長姐,那長平侯妻妾成群。我不願做長平侯的妾室……”
當時,自己是怎麼勸她的?
她隻能輕撫着妹妹的發,柔聲哄道:“不過這段時日罷了,待父親返來,你便可歸家。”
姜涵自己心裡清楚,這話不過是自欺欺人。父親不會為了一個庶女得罪長平侯,更何況,她們這些汝南侯府的女郎,在父親眼裡不過是姻親的棋子。
姜涵不知道姜姝是否信了,反正這幾日她是不鬧了。
她自己尚且身不由己,又哪來的本事護住妹妹們?
想到自己與裴世榮來來回回的糾葛,姜涵搓了搓自己的手臂,自嘲一笑。
她自己也不過一具傀儡罷了。
姜涵閉了閉眼,壓下心頭的郁氣,繼續向前走去。
阿甯的處境,甚至還不如阿姝。
至少,姜姝還有個名分,而阿甯……連妾都不是。姜涵揉了揉眉心,心中愈發忐忑,做好了看到姜甯同樣郁郁寡歡的面容的準備。
饒是姜涵八面玲珑,見慣了世家大族之間的踩高捧低、曲迎奉承,逢場作戲早已爐火純青,可面對阿甯,她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心中仍是暗暗打鼓。
她該怎樣讓阿甯不那麼難過?怎樣讓她不怨恨父親?又該如何在謝成昀面前替侯府說幾句好話?
姜涵搜腸刮肚,勉強想出幾句熱絡的話,含在唇邊,隻待見了阿甯便一股腦說出來。
可當姜涵真正踏入院内,看見姜甯的身影時,所有準備好的言辭,卻在一瞬間哽在了喉間。
姜甯正倚在窗邊,手中執着一卷書,神色平靜而恬淡。她擡眸望來,輕喚了一聲:“長姐。”
姜涵扯了扯唇角,捏着帕子微微颔首:“阿甯。”
姜甯将手中的書卷收起,起身将姜涵引到桌案旁坐下,又喚來侍女添了果子點心。
姜涵看向盤中,是一盤楊梅,顆顆飽滿,色澤深紅,顯然是精挑細選的上等品相。
她用帕子拖起來一枚,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姜甯,心中有幾分怪異之感。
怎麼回事?
烏發挽成簡單的髻,簪着一支蝶翼步搖,襯得肌膚瑩潤如玉。唇色淺淡卻透着健康的紅,眼角眉梢不見半分郁色,反倒比從前多了幾分從容。
姜涵本以為會見到一個暗自垂淚、自怨自艾的姜甯,甚至做好了面對四妹妹怨恨目光的準備。
可如今,阿甯神色平靜,甚至帶着幾分閑适,仿佛隻是尋常小聚,而非被困在這深宅别院之中,無名無分的美姬。
一時間,準備好的說辭全都無法用上,姜涵咬了一口楊梅,酸酸澀澀的味道在口中彌漫開來。
兩人一時間無話。
姜甯見長姐半天未開口,心中也有幾分奇怪。長姐一向長袖善舞,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最是擅長不讓場面冷下來。
今日這是怎麼了?
姜甯不動聲色地替姜涵斟了杯茶,溫聲道:“長姐請用。”
姜涵掩唇,将楊梅核吐在帕子上,又不着痕迹地确認了一遍姜甯的神色。
姜甯眼神清澈,眼底既無怨怼,也無凄楚。
姜甯被長姐看的有些發怵,不明所以地回望她。
姜涵輕輕咳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