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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沈以準時坐在了邵輕雲家的書房。
至于那句氣頭上的flag,她忘得一幹二淨。
“手機。”邵輕雲朝她伸出手。
沈以這回乖乖巧巧遞給了他。
那天的進度很快,一個小時,沈以就把要學的基礎掌握了。邵輕雲甚至給她制定了計劃,每天攻克幾個知識點。從數學開始,慢慢加入其他學科。
隻是她看着滿頁繁複的數字和字母,還是感到困惑。
“我到底為什麼要學這些?”
邵輕雲不答,隻是問她:“沈以,你以後想做什麼?”
他的語氣明明很淡,仿佛隻是随口一問。
沈以卻陷入短暫的困惑。
她本來懶洋洋趴在桌子上,聞言坐起來,斂容說:“我不知道。”
“那換個問題,你喜歡什麼?”
“我喜歡的?那可太多了。”
“随便一個。”
“畫畫。”
“畫畫最重要的是審美……”
“我審美超好的。”沈以故意挺胸,露出校服外套裡顔色張揚的露臍衛衣。
她個子不高,身材也瘦,發育到挺好,胸脯圓圓鼓鼓的,腰肢又細。她明顯也自知優勢,一年四季喜歡露腰,偏愛緊身的小上衣。
邵輕雲多看了兩眼,神色卻始終淡然自持。隻是腦海中一瞬偏離:她不怕着涼嗎?
“打扮好看,就是審美好嗎?那你所認為的美,是單一且膚淺的。”
沈以完全坐直,一開口就是火藥味:“我當然比不上您全校第一有内涵。”
邵輕雲依然不疾不徐道:“我并不是在批判你。隻是想說,如果你喜歡美,那你認識的美就應該是方方面面的。”
“比如呢?”
“巴赫的音樂是美的,達芬奇的畫是美的,而它們都包含了你最讨厭的數學。弦的振動中有幾何,球體之間的空間中有音樂。”
沈以聽得出神,随即不甘示弱道:“我當然知道,巴赫用的對稱性,達芬奇用的黃金分割。”她隻是學習不好,不是沒有藝術熏陶,“但跟我不想算數有什麼關系?”
“你覺得數學複雜嗎?但它卻是……”他停頓,像在感慨,像在自己的腦海中欣賞,“最具有簡潔性的通用語言。”
她目不轉睛望着他的側臉。毫無疑問,從始至終,哪怕是偶爾讨厭他時,她也認為他帥得無可挑剔。但現在,在那張俊美的臉之下,她似乎又發現了一些更吸引她的東西。
“世界複雜,還是數學複雜?”邵輕雲問她。
“當然是世界更複雜。”沈以回答。
“數學是解釋複雜世界的鑰匙。比如,很多花的花瓣數恰好是斐波那契數,樹杈的數目是斐波那契數列,台風的螺旋是斐波那契螺旋線。”他骨節分明的食指,敲上她剛解過的一元二次函數,“它隻是一個簡單的抛物線,卻能夠描述無數現實問題,各種工程設計。”
沈以仔細聽着,露出思索的神情。
“你的興趣是美,你在看待數學題時,就以審美的心态去答題。你能理解它的簡潔,它的秩序和嚴謹,就能領略這世界更多的美。”
沈以望着他,依然失語。他的話為她的内心帶來了震蕩。他平時惜字如金,從來不和人敞開心扉。即便是偶爾的善意,也是隻做不說。今天是她和他交流最多、最深入的一次。
她終于想到了除外表以外,他吸引她的東西是什麼——
是智慧。
“跑題了。”他從椅背上坐正,擺正她的卷子,“快寫,還有一道。”
沈以拿起筆,埋頭盯着那道數學題,卻又突然轉頭。
“邵輕雲,你這麼聰明,你幫我想想,我以後要做什麼?”
他看着她的眼睛:“你不是喜歡臭美嗎?”
沈以剛變了臉色,就聽到他用一貫沉着而笃定的語調告訴她——
“那你就去找到,你所認為的真正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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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數學課,沈以沒有再打盹,低頭,偷偷畫畫。
她認真盯着黑闆上的字符,聽着老師滔滔不絕的激昂講授,結合着邵輕雲告訴她的,在層層推進的式列中,努力尋找一種美感。在這個過程中,她真的感受到和畫畫類似的感覺,抽象但是比例嚴謹,自由但是結構固定。
那些式子漸漸不僅僅是數學,變成了她腦海中一座慢慢構建的精美建築,從頭到尾,完整嚴密。
她本來數學基礎差,在構建的過程中,遇到不理解的,她就利用第一排的優勢,直接問老師。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
在不停的為什麼中,沈以像收集樂高的零件,逐漸得到了完滿的答案。
數學老師雖然長得像河馬,但是人非常有耐心,隻要她問,他便不厭其煩甚至笑呵呵地回答。他喜歡沈以的發問。他知道,這個班和1班不同。課堂上沒有聲音,不是因為他們都會了,而是大多數人根本就不在意一道數學題的答案。
越不懂,越不在意。
沈以像是忽然受觀音點化的孫悟空,一夜之間對數學産生了濃厚的興趣。
老師習慣了自己孤芳自賞的講課。在大家理解不了一道非常有趣的題型時,他覺得遺憾。
現在多了個沈以這樣的,幾乎是一有不懂就直接問出來,一直問到徹底明白。
他真心希望這樣的學生更多一些。哪怕他因此要講得慢一些,一周排的課更多一些,都沒關系。
完成任務式的教學是更輕松的,但他更希望孩子們是真的學會。
除了老師,全班同學都對沈以感到意外。
連前面昏昏欲睡的萬峥,也頻頻回頭看她。
一旁總是在認真做筆記的孟圓特别開心,看沈以的眼神甚至多了些崇拜和感謝。因為她理科思維不好,對數學反應能力慢。遇到課上沒聽懂的,她又不敢問,隻會下課自己看例題琢磨。
眼下沈以每一句“為什麼”,都問到了孟圓的心坎。她也不懂!她也想再聽一遍!
在沈以的帶動下,孟圓也終于鼓起勇氣,在一貫死氣沉沉的數學課堂,顫巍巍舉起手,聲音纖細但努力:“老師,這裡我不太懂。”
不隻是數學課。其他的學科,沈以也開始發問式聽講。
所有的課程她都以審美的角度去欣賞、理解,一整天下來得到了很多的樂趣。不是所有的知識都是美的。但具有美感的确實是大多數。這其中,語文尤其讓她感動、震撼。
這導緻她下課後,仍然坐在座位上默讀《出師表》,看得眼眶通紅,心潮起伏。
枕在臂彎補眠的萬峥,眼睛向後一瞥,就看到沈以快哭的樣子。
而她前面放着一本語文書。
他坐起來:“你有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