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光燈不斷閃爍。按壓快門的聲音、沒有刻意壓低聲線的議論聲穿透了薄薄的塑料門。
十一點五十分。
不再年輕的羅納爾多先生在洗手間裡最後整理着自己的儀容。他解開領帶,又再次束上,他端詳着自己定型良好的發型,伸手碰了碰額前的那一縷頭發。這一切都沒什麼問題,是的。他的手指輕撫過耳畔的十字架耳釘,鑽石在他的指腹留下堅硬的觸感。衛生間的門被敲響,“你還有五分鐘,克裡斯蒂亞諾。”他的經紀人在門外這麼說。
“我這就來。”他聽見自己這麼回答。這可真奇怪,他想,這場發布會的主角分明是我自己,可我卻覺得我與它毫無關聯。
羅納爾多先生轉過身,他往門的方向走,又突然覺得今天穿的鞋是多麼不合時宜。不那麼舒适,又帶點陌生。可這是完全合适他的皮鞋,标準的英碼9碼。不同于他習慣了的小兩碼的足球鞋。那樣的鞋經常讓他的腳處于疼痛之中。他跺了跺腳,在這樣的硬質地面上,皮鞋與腳接觸的感覺與足球鞋完全不同。很難說哪一個更舒适一點,或者說隻是他的内心在進行主觀的比較。他聽見皮鞋在瓷磚上敲擊的聲音,仿佛他的某個部分永遠的流失在了這聲敲擊之中。
十一點五十八分。
“沒時間了!”豪爾赫.門德斯顯然是一個足夠雷厲風行的理性主義者,不同于他最大的雇主的情緒化,他的确是一個理智的、成熟的商人。至少在這樣的場合,他足夠明智的意識到了一點,至少是在今天,他的雇主不可以遲到。
“一、二、三,該你了,克裡斯蒂亞諾!”工作人員拉開門,豪爾赫不着痕迹地推了一把他的背。克裡斯蒂亞諾趔趄了一步,或者說,他以為他趔趄了一步。實際上,他隻是像往常一樣地往前走,對着全場的閃光燈和人頭略微點頭緻意。仿佛面對以往比賽日後那些陳詞濫調的發布會,談論今天的成功或失敗,回應挑釁或是别的什麼。
可是今天不同。
他拉開那張椅子,他知道,在他落座不久之後就會有新聞官跟着入座。但克裡斯蒂亞諾的手卻有些顫抖,一定要是今天嗎?在那微不足道的一瞬間,他感到遲疑,但很快,這點遲疑被他壓了下去。他終于入座,那些長槍短炮的記者身體前傾,更多的快門聲響起,他們似乎熱衷于記錄他今天所有的表情,等不及寫上幾個關于他的大新聞。
這是——克裡斯蒂亞諾.羅納爾多的退役發布會。
當然,在此刻記者們不知道這一點。出于一部分調皮搗蛋的私心,他和門德斯隻聲稱他們會有一個發布會用于宣布一些事情。
在這最後關于足球的幾件小事裡,豪爾赫.門德斯默認了他的選擇——對不起,門德斯已經不負責他的經濟事物了。所以應該說,他的經濟團隊默認了他的選擇。
“我不想說我很高興你們來。”
克裡斯蒂亞諾說,在長久的——他自以為的——沉默過後,他率先開口:“畢竟我知道你們為什麼彙集于此。而你們也許對此感到困惑。我很快就會揭曉謎底。
也許你們在等待我的下一個轉會消息。猜測我今天要宣布這件事?”
場下的記者捏着相機,有一些人則在奮筆疾書,更多的則是等待他的下文。
他沒打算繼續吊着他們的胃口。
“女士們先生們,我曾經說過,唯有我才是我自己的主宰,我會在我無力前行的時候停下。我會在我不想踢球,睜開眼睛不想訓練的時候停下來。
我想說,這是一個艱難的決定,人可以盡可能地對抗命運,而在我的這段旅程中,我很自豪的證明了這一點,我的确盡我所能地與命運抗争,保持體态、堅定決心、努力訓練、做一切我能做的……然而事實是,就像每個人那樣,衰老是一個永恒的話題,你的年老就像咳嗽一樣無法隐藏。每一次你奔跑的時候,每一次你觸碰皮球的時候,你的直覺和精神還在告訴你應該怎麼做,可你隻是沒有辦法再如你想象的一樣奔跑。
說出這句話非常困難,但是,是的。我想是時候了。我決定退役了。”
說出這句話的瞬間,羅納爾多先生清晰的感覺到,的确有什麼東西從他的身體裡流逝出去了,比皮鞋敲地闆的聲音更嚴重——永遠的。
這真是很奇怪,畢竟鞋隻是一件小事。他如果重新換上釘鞋,也許那一部分就會回來。可他說出這句話,他卻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再也不會回來了。
記者們爆發出了一陣巨大的嗡鳴聲。原諒他用這個詞,可是看在老天的份上,他們可真像一群聒噪的蜜蜂。無數的、他所看見的記者們都在舉着手,這顯然是一個巨大的新聞,他們狂熱的表情讓他感受到了一陣陌生又熟悉的乏味感。
那也是他當初離開歐洲的一部分原因。
克裡斯蒂亞諾不打算回答記者的問題,因此他繼續說:
“當然,一份總結。每個人的退役發布會都得這樣,關于我的,我得說,這段旅途是如此美妙,它開始于葡萄牙、結束于發布會。我想沒人想到它最終被這樣畫上句号,包括我在内。我是說,即使是像我這樣的控制狂——我知道你們那麼叫我——我也不得不承認,足球是圓的,命運也一樣。你得順其自然,不能太過于執着一些事情。”
“踢球是我所經曆過的最好的事。足球是一項純粹的運動,當然,足球構成的世界很複雜,我不想評論我過去曾經做過什麼,對與錯,輝煌或者遺憾,那或許不再重要。是非将由後人評論,而我不在乎他人怎麼評論我。當我不再繼續之後,它就隻是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