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沉,月來客棧的一天終于忙完。住店的客人們都已各自歇息,整個客棧陷入了一片安靜之中。爐火微微燃着,帶着淡淡的柴香,映得木窗上的剪影忽明忽暗。
林巧娘坐在自己的房間裡,靠在窗邊翻着那本《易水歌》。她仍然在琢磨白天看到的内容,有些地方覺得有趣,有些地方又讓她不寒而栗。
她原本以為自己對江湖已經有了幾分了解,可真正翻看這本書後,才發現自己連門檻都沒邁進去。
就在她翻到“江湖流派與恩怨”那一章時,房門被人推開。
她擡頭一看,寒姨站在門口,手裡拿着一把銀光閃閃的彎刀。
林巧娘瞪大了眼睛,立刻認出了這把刀。
“寒姨!”她驚喜地跳起來,“你終于願意給我刀了?”
寒江月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嘴角輕輕勾了一下,像是無奈,又像是松了口氣。
“坐下。”寒姨的聲音一貫淡然,卻少了幾分平日裡的淩厲。
林巧娘乖乖坐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把彎刀,寒姨走到桌邊,輕輕把刀放在桌上。
“這是你娘的刀。”
林巧娘微微一愣,擡頭看向寒姨。
她從未聽寒姨主動提起過自己的母親,所有關于她母親的事情,她知道的極少,隻知道她是個波斯女人,除此之外,一無所知。
“你的母親,波斯名瓦實提,漢名林燕姬。”寒江月慢慢說道。
林巧娘眨了眨眼,反複咀嚼着這個名字——瓦實提,林燕姬。
寒江月擡手摸了摸刀刃,目光有些飄遠,似乎回憶着什麼:“這把刀,是你母親生前讓刀匠打造的。可惜,她還沒能拿到,就……”
她的聲音微微頓了一下,沒有繼續說下去。
林巧娘心裡莫名有些緊張,咽了咽口水,低聲問:“我娘是怎麼死的?”
寒江月的手指摩挲着刀柄,語氣淡淡:“沙陀人,龍槍營。”
林巧娘怔住。
她聽說過沙陀人,那是北方一支骁勇善戰的部族,他們以騎兵聞名,跟契丹、漢人、突厥交戰多年,強悍至極。而龍槍營更是沙陀軍中最可怕的一支精銳,以騎槍作戰,所過之處,無人能敵。
可她從沒想過,她的母親,竟然是被龍槍營殺死的。
林巧娘低頭看向銀彎刀,腦子裡嗡嗡作響。
她原本以為自己會生出仇恨,然而,她卻發現,自己的心裡并沒有那種沸騰的憤怒。
——她從未見過母親,也從未親曆過那場殺戮,仇恨這件事,對她來說,太過遙遠了。
寒江月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她隻是把銀彎刀輕輕推向林巧娘:“拿着。”
林巧娘遲疑了一下,伸手握住了刀柄。
刀很輕盈,刀柄正好貼合她的手掌,似乎是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她輕輕一抽,刀刃映出清冷的光,彎曲的弧度帶着波斯風情,既鋒利又優美。
“你母親是波斯人,擅長彎刀術。”寒江月在一旁說道,“她這一身武藝,都藏在這裡。”
她又從袖子裡拿出一本泛黃的冊子,放在林巧娘面前。
林巧娘低頭一看,書頁上寫着幾個異樣的文字,密密麻麻,像是鳥爪子一般,她一個字也看不懂。
她皺眉翻了翻,終于在後面幾頁發現了熟悉的漢字。
“襖教彎刀術”
林巧娘一怔,擡頭看向寒姨:“這是什麼?”
寒江月語氣平靜:“波斯武技,彎刀專用。”
林巧娘的眼睛亮了起來:“那豈不是,我可以學了?”
“可以。”寒江月頓了一下,接着道,“但你得先學會波斯語。”
林巧娘的笑容瞬間僵住。
她瞪着那本書,看着那一堆她完全不認識的奇怪符号,頭皮發麻:“寒姨……我連漢字都寫不好,你還讓我學波斯語?”
寒江月聳聳肩:“你娘是波斯人,學不學,随你。”
林巧娘低頭看着那本冊子,再看看銀彎刀,心裡糾結得不行。
學是一定要學的,可是……這波斯語,光是看着就讓人頭大。
她歎了口氣,把刀和書都收好,擡頭看向寒姨:“寒姨,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寒江月看着她,嘴角帶着淡淡的笑意,意味深長:“這世上有很多事,是你該知道的,也有很多事,是你現在還不需要知道的。”
林巧娘皺眉:“你這話說了等于沒說。”
寒江月沒理她,轉身走到門口,忽然輕聲道:“林巧娘,你真的想走江湖?”
林巧娘一愣。
她想了想自己從小到大的夢想,想了想自己練燕三疊的日子,又想了想那本《易水歌》裡寫的那些江湖生存之道……
她忽然發現,她對江湖并沒有真正的了解。
過去,她隻是覺得江湖很浪漫,俠客們快意恩仇,刀光劍影,可是如今,她拿着銀彎刀,拿着《襖教彎刀術》,卻有些迷茫了。
江湖是什麼?
自己真的要走進那個世界嗎?
寒江月看着她,輕輕笑了一下:“想好了,就把刀拿穩。”
說完,她轉身離去,留下一片寂靜的夜色。
夜深,月來客棧的燈火零零落落,整條街道沉入了一片靜谧之中。偶爾有風吹過,帶起屋檐下挂着的風鈴,發出幾聲清脆的叮當聲,仿佛是從遙遠的夢裡傳來的回響。
林巧娘躺在自己的榻上,睜着眼睛,盯着窗外那一片冷冷的月光,怎麼也睡不着。